一个流氓无产者的独白
张爽

　　我小时崇尚武力，爱习武功，对飞檐走壁一类的玄异功能充满幼稚的幻想。身材矮小瘦弱，却偏爱对抗性的体育活动，对街头暴力变态般迷恋，看到有痞子打架，总是心跳加剧，拳脚痒痒。除了自己，没人知道，我当时最大的理想就是做个街头小混混，穿喇叭裤戴蛤蟆镜，有女孩着迷，可以当街亲吻拥抱。我觉得那样的人生才他妈精彩。
　　我高中时曾尝试和学校里一个最著名的痞子挑战，我幻想了很多让他臣服于我的情节，并不惜虚构一把莫名其妙的匕首来给我壮胆，并写进作文，就连题目都起得非常暴力和血腥：《一半是匕首，一半是火焰》，结果引得学校保卫处一干人马来给我搜身。后来我和痞子终于决定于某个夜黑风高夜出去“单挑”，我没想到他会带来六七个“贴身保镖”，他们把我团团围住，是把我当成了身怀绝技却其貌不扬的高手？还是自己害怕了？他们不知道那时候我身子已经软弱得像根面条。如果不是因为胆小，如果不是因为体弱，如果不是因为小时候的那些花拳绣腿根本敌不过一个学校痞子的粗胳膊，我还真以为自己就是个靠武力行走江湖的人。人总是容易走极端的，我走极端的表现，就是小流氓没当成，结果成了个文学小愤青。
　　我十几岁发表作品，没尝过恋爱是啥滋味，却写下《离婚》，别人都以为我是个早慧的多情种子；我做过无数个白日梦，写下过很多文字优美足以乱真的爱情故事，好像阅人无数，其实是个一见女孩子就脸红得一塌糊涂的人；我年轻时一无所有，却喜欢到处流浪，烫过流行的爆炸式，开过从来没挣过钱的公司，我每天里忧心忡忡，头发蓬乱，眼神忧伤，脚上的鞋子破绽百出，被人骗过还到处宣扬那些骗子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好人。这都是我年轻时候真实经历的傻事。我热情、无私、坦诚、幼稚得就像个孩子。我久在文场里混迹，却不晓得这里面的“世故”有多深，我被人耍过利用过，被人利用又抛闪过，还被人像防贼一样地盯着过，仅仅是因为我发了太多的作品足矣让人心怀嫉妒。再后来，我办刊物，刊物一出手就遭人找领导、发短信、打电话，暗里吹风，公然造谣，气势汹汹：说他凭什么办刊物，谁批准的？谁给的权利？为什么没人来管？——还是因为嫉妒。多亏自己是个从小就被吓大的人，从来不知道怕是什么滋味，别的方面我胆小如鼠，这方面我胆子奇大，且薄具才情，刊物因此坚持下来了。所以，当我再面对狭隘短视，我只需把眼抬得高一点；面对蝇营狗苟，我只有走到高处去，离得远一点。
　　我是个坐在家里的旅行者，是一个武功废掉的武林隐士，是一个在黑夜酣睡在白日做梦的流氓无产者。有人看到我的杂志，说我是个大款，说我是个傻帽，说我是完美主义者，说我是悲壮的理想主义者，还有夸张的，一个远方的编辑，他说我更像个英雄。
　　他不知道，我真的不想做什么英雄。我最想做的，不过是像个失败的英雄那样，丢掉坚矛利盾，去用柔软平实的文字，温暖抚慰千疮百孔的人生。
　　因为，我坚信，包括我们在内所有物质的东西都会在时间面前老去，只有心血浇灌的文字会在时间之外妩媚妖娆。

                                                             2010年8月26日北京鸡鸣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