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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火 车

(2009-09-10 08:4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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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夜 火 车

张爽

 

记忆里的火车总是开往黑夜。

我在黑夜的火车站总是分辨不出方向,不知那火车是从哪个地方来,也不知它将开往哪里去。记忆里的夜火车俨然是个钢铁巨兽,它一路吼叫着过来,然后喘着粗气停下,它停下来的动作,也仿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坑坑吃吃的,好像用尽了一身的力气。所以,我小时在火车面前总是显得小心翼翼,唯恐自己稍一疏忽把它惹毛了,冲我发脾气,脱开铁轨,向我冲过来。

大概是五六岁,第一次坐火车,也是在夜里,娘领着我,穿过幽深的胡同、坎坷的夜路、在黑夜里依然锃亮的铁轨,然后来到站台。那时眼里的站台真的好大。比家乡的场院大,比大马路大,也比学校的操场大。小时的瞳孔总是放大了她看见的事物。让初涉的自己开始一点点领略外面的世界。站在月台上,我的样子肯定是痴迷而又带点呆傻的表情。那些铁路上的信号灯,发出迷蒙的柔光,蓝的、红的、绿的、黄的,仿佛是色彩各异的刚经水洗过的夜灯下的葡萄,也仿佛是黑夜里的眼睛,发出鬼魅迷离的光,那光长久地诱惑着我,看着看着的,我的眼里就会涌出泪水来,我用漆黑的小手擦一擦眼睛,我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流眼泪,那些七彩迷离的信号灯为什么在我看来充满忧郁和忧伤。

或许是因为高兴吧,或许是因为惶惑吧,或许是因为幼小的心经不起这满满的色彩和黑夜的等待吧,或许是有太多的不可预知让自己有了害怕?

就在那一刻,黑夜里的火车,怒吼着过来了,它拉响着长长的汽笛,裹夹着黑夜里的长风,如古战场上万马奔腾的战车,如战车上指挥若定的长胜将军,如骑着烈马,挺着长枪,一声长吼喝断板桥的黑旋风李逵,一路冲杀过来了……

“火车鸣笛了,把耳朵堵上……”娘提醒我。

我就用手把耳朵堵的严严的,月台却在脚下颤抖起来了,仿佛正经历着一场地震……

火车上却是温馨的,很多的人,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有站着的、坐着的,有拎着很沉很重的行李的,也有站在过道上抽烟的,火车上,车厢里,有点像集市,太多的世俗嘈杂,太多的人间烟火气,总会让人感到一丝丝的温暖,觉得在火车上也可以这样千年万年的生活下去,让夜火车带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世纪。

 

十五岁,第一次,一个人坐火车出远门。

那是我父亲的故乡。过了那里,就是一望无际的东北平原了。我小时跟着父母每年都去那里。总是在黑夜里等火车、坐火车,火车不是直达的,要在中途下车,倒另外一趟火车。等火车,坐火车,倒火车,都是在夜里。有时清醒,有时则迷迷糊糊的。

那年的寒假,我一个人去,一个人坐火车,然后在亲戚家里住一个月。

娘给了我三十块钱。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样一笔巨款了,为了穿着上的美观,我在冬天里很少穿厚厚的棉衣,总是在绒衣外面套一层又一层的单衣,那钱,就被我藏在最里面的衬衣里,我把那钱装好了,还是有点不放心,一次又一次地拿出来看,再一次又一次地装进去,直到那钱和手一样被暖的温热了才放下心来。为了那次出门,我提前准备了很长时间,甚至把一路上如何等车、坐车、倒车的细节都想好了。那天带我走的是大我一岁的群儿。群儿在火车站旁的建筑队做小工,他说他可以带我到他那里住,等到半夜了再送我去火车站,省了我在火车站挨饿受冻。半路上,群儿告诉我,他屋里还有一个同事,他那个同事是个惯偷。他让我小心点。群儿其实比我还不放心,那个同事晚上回来时,群儿对他说,这是我村里的一个兄弟,半夜要出远门,你手脚放干净点,不要在他身上打主意。那个人并不恼,他带点玩世的笑,看了我一眼。我一下子害怕起来,好像他看我一眼,就能把衬衣里的钱看走似的。后来我们睡下了,群儿让我紧靠墙睡,他挨着我在中间,那个“惯偷”则在最外,群儿和那个“惯偷”抽烟说话,我假寐,根本睡不着。后来,那个惯偷不知为什么出去了,我才迷糊了一小会,等群儿喊我起来,那个人还没回来。半路上,我问群儿,那个人干什么去了,是又“偷”去了吗?群儿说,他怕你睡不好,去另外一个哥们屋里睡去了。

上了火车,我立刻放松下来。和许多人在火车上还要戒备不一样,我一上了火车就有到家了的感觉。冬天的火车上,是那么的温暖,车厢内人声嘈杂,热气迷离,座位前面的玻璃上,汪着厚厚的水蒸气,熟悉的人在相互打招呼,刚见面的也在微笑着互相致意,显得那么彬彬有礼,有孩子突然哭起来,哭一声,会招来好几个妇人的哄劝,孩子面前的零食和玩具也会陡然多起来。整个车厢就跟个大家庭一样。有同座的在招呼玩牌。唰唰的洗牌声总是带着喜气。

在开往黑夜的火车上,我总是兴奋的难以入睡。眼睛总是看不够车厢内的风景。

 

我是如此迷恋黑夜的火车。如此迷恋在月台上蹲踞喘息的巨兽,如此迷恋一个人的旅程,开往黑夜的火车,旅程总好像没有终点。没有终点的旅程多好。就好像你永远猜不出的一个谜语,就好像一朵花永远含苞待放,就好像我们的爱情,我们年轻的爱情啊,永远没有结束。

开往黑夜的火车,有时也会有爱情,爱情就如同夜里怒放的昙花,转瞬即逝,但美艳之极。

20岁吧,我们也是在这样黑夜的火车上。火车停靠在一个小站上,等着另一辆火车错车,在灯火通明的车站,我看到我们对面也停了辆火车,对面的火车是红白相间的旅游车,很干净,对面的车窗都拉着白色雅致的窗帘,不比我们乘坐的这辆笨重的黑绿色的火车。我呆呆地望着那白色的窗帘,想往着白色窗帘的里面该是怎样的景致,就在这时候,对面的窗帘忽然拉开了,紧接着,一个少女的面庞出现在对面的车窗上,后来,有举着煮熟的鸡蛋小贩在敲对面的车窗,那窗子就缓缓地打开了,少女的面庞是如此清晰地出现了,月白的脸,因为冬日的寒,染上的一酡红颜,还有她翕开的嘴唇内飘散出的白色的雾气。

我一下子就爱上了她。

我先是冲她微笑。可她是看不到我的微笑的。她在和卖煮蛋的大嫂说话。她在掏钱。蛋已经拿在手上了。我毫不顾忌地冲她喊:“哎,哎……”

我是如此喜欢这样的招呼:“哎……”,这招呼里的发音,不就是“爱”吗?

她果然在我的招呼声中望向了这里。她没有躲避,也没有摇下车窗,她居然冲笑了。

我想她也看到了我的微笑了吧?

我就这样冲她傻笑着。直到火车拉响了汽笛。我把身子探出车窗,冲对面的她大声喊:“我爱你——”

车子在那一刻轰隆一声启动了。

对面的女孩在一点点离开,我看到了她探出车窗冲我挥动的手臂。

这就是火车上的爱情,这如昙花般瞬间绽放的恋爱,这转瞬即逝的回眸,这永不再见的各奔东西,这萍水相逢的陌生的男女,这大胆的爆竹一样燃烧的感情,烟花般的灿烂和美丽。

 

30岁,坐的最长一次火车,是去厦门。

也是在夜里出发。坐普通的卧铺,夜火车上的人很少有人睡觉,编辑就把我们这一组的人叫在一起,问有谁去过厦门。在得到统一的否定答案后,编辑就兴奋了,说这才好啊,都陌生就才觉得新鲜。那个编辑是我见过的最热情的编辑,她洒脱、大度,爱说爱笑,她不过分亲昵每个人,也从不轻易冷落一个人。她在火车上给我们讲笑话,讲她去过的城市的见闻。我们那一小组六个人,有搞心理咨询的博士,有职工医院的大夫,有中央音乐学院的老师,有研究成功学的学者,也有社科院的研究员,当然,也有我这样的“天真的混混”。我总是在夜火车上说一些别人不说的天真的话题。我说的时候,有表演的冲动,却绝没有做作的表情。天真的人是不懂“做作”的。那个长相漂亮气质优雅的医生,她姓彦,我叫她彦大夫。她比我大十岁吧。我每说一句话,她都要笑出声来,她像夸奖小孩子一样地夸奖我:“你真可爱……”我就会“可爱地”红了脸。

我那时就想,我为什么三十岁了还是那样不问世故地天真呢?

夜火车轰隆隆开往南方,我的问题总是没有一个让人满意的答案。

开往黑夜的火车不曾老去,坐在夜火车上的旅人却早生了华发。

依然是黑夜里的旅程,飘飘洒洒的秋雨湮没了中秋的月色。记忆里空旷浩大的月台改成了半封闭的站台,不见了忧郁迷离的信号彩灯,也不见了蹲踞的黑色的巨兽,火车居然被漆成了奶白色,车厢内铺上了化纤地毯,卧铺的车厢也成了半封闭的单元,人头攒动的景象已经不复存在,争吵声吆喝声已经不复存在,每个人都默默地提着自己的行李,目标准确地寻找着自己的位置,熟悉的同伴间甚至都没有了那种熟络的招呼,只有心息相通的人用眼神打个招呼去休息间抽烟。可那样的或明或暗的烟火给人的感觉只是寂寞。

车厢里不再有小心翼翼提了鸡蛋的人,不见了妇女怀抱中婴儿的娇啼,也不见了吆五喝六的招集……我躲在铺上打开了一本杂志,很长时间看不下去一个字……火车终于启动了,不见了张飞喝断板桥出行的汽笛的怒吼,启动起来的夜火车显得有些无声无息。

夜火车像是悬浮在轨道上的家,逐渐滑向黑暗的深处,秋雨还在淡淡地落着,车窗外的夜一片迷离,有灯光闪过,楼群闪过,有树闪过,车流闪过,就是不见有人闪过,我知道,这样开往黑夜的火车,再不会有年轻时等待错车的小站,再不会有对面车窗迷人的女孩,再不会有昙花般美艳的爱情。

卧铺下开始还有人在小声打牌,上铺那个小伙子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十点钟的时候,卧铺内的大灯已经被关掉了,打牌的人各自归去,在一阵窸窣的声响后,鼾声开始起来了,我撩开窗帘,外面滑动的只是一团团的墨色,墨色浓重,有些划不开了。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黑夜里的火车不再是小时的咣当咣当的作响,开始时,还有响声,像是卧铺下的一窝老鼠,吱吱乱叫,车过桥梁,也会拉响汽笛,灯光打过如闪电一样刺人眼目,夺人魂魄。后来响声逐渐小了下来,瞌睡也就来了,那么就睡吧,在开往黑夜的火车上,睡去,直到黎明。

窗外透过来的光亮叫醒了我,我真以为已是黎明,爬起来掀起窗帘一角,才发现,在火车的行进中,雨消失了,如墨的夜色消失了,一轮大而皎洁的月亮挂在西天,照耀着闪过的村庄、河流、树木,白墙黑瓦的小巧建筑已经迥异于北方,我才知道,开往黑夜的火车,已经带我们远离了熟悉的土地,在这块月光下的土地上,新鲜的房屋、树木和河流正在眼前铺开,并急速地向后闪去;开往黑夜的火车,注定要带给这次旅行一个崭新的黎明。

七天后,我们回来,还是在夜里,只不过火车改成了航班。可飞机的舷窗外,只是一片混沌的昏黑,连一颗星也不见,连一片云也没有,更遑论那盘灿灿清辉的月亮了,黑倒成了一面镜子,只不过倒影的都是机舱内人朦胧的影像,远不如开往黑夜的火车,火车上拉响的气贯长虹的汽笛,来的那么震心动肝、自然和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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