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灯
(2009-09-08 09: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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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夏夜的灯
张爽
是夏天了。是夏天里的一个阴天,很潮,很闷,又出去了跑了一天,晚近的时候,心情就有些莫名的烦。极想于空旷处走走,释放掉一些坏的心情。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风不大,正好吹散了一天的暑热。
自由的身子,却不晓得该走向哪里,有些惶惑,有些踟蹰。没有目的性的自由,也是如此去意回惶。只好由了惯性地走,不觉就到了城东,一个绿色的铁皮屋子里还亮着灯,一种熟悉的味道袭来,这回却是目的性极强的靠近了。那是一个报刊亭,报刊亭的老板是个熟悉了十几年的人了。他当时正背对着我,摆弄着里面的一台小台扇,想想,他那铁皮的小屋,鸽子笼一样的小屋,那夏日里蒸笼,就觉出了他的不容易来,想想有外面爽风相伴的自己,有什么可烦的呢?比起他来,能在外面走走,就算是一种很幸福的享受了。
本来只想过去搭几句闲话,说过了闲话,有些不过意,还是挑了一两本刊物。虽然家里月月递增的报刊,不知有多少买来就忘了翻。正付款给老板时,身后却突然挤过一个男人来,不管不顾地就伸过黝黑的头脸和手臂,指指点点要两张报纸,问老板是不是两块钱,老板不屑地说,两块?早长了。现在每张一块五了!男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油汗的难闻的味道,我厌恶地闪了下身子,几乎是斜睨着看了男人几眼,男人很丑,很胖,光着脚,踩着一双布鞋,脸和身上都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脏和污秽。说句不好听的,这男人让人恶心。男人问完价钱,却没有走开,嘴里重复着,一块五了啊,一块五了啊?什么时候长的,我上次看,还是一块钱呢。老板白了他一眼,把两张报纸在铁皮的台面上甩了几下,嘴说,你上次看是什么时候?长了都半年了。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又脏又黑的手,却始终不肯离开那两张仿佛要离他飞了的报纸。老板放下报纸,开始给我找钱。男人的眼睛正贪婪地看着报上的文字,好像不赶紧看,报上的文字也要飞了一样!老板冲我使了个眼色,我懂得他眼里的意思,是在说那个男人:穷皮!吝啬鬼!连三块钱都不舍得掏的穷光蛋,还看什么报啊!
我转身走了。后面是老板厌恶的口气:你到底买不买啊,不买,我就关门了。男人的声音:长的这么快啊,什么都涨价,上次还两块的。男人这样说,人却没走,我也没再回头看,刚才还空空的过道上,一辆破旧的板车拦住了我的去路!板车上,堆着一堆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破烂!那破烂照例是乱的脏的,龌龊的,也照例是散发着难闻的味道,照例和秩序、富裕或优雅这些小资无缘的,然而无由的,我却没有了刚才见初见男人时的厌恶心理,相反一种类似温暖的东西产生了,这感觉来的突然,却是真的,我想这感觉可能和板车无关,与男人卑微的职业和身份无关。和男人面对报纸和报纸上那些文字依依不舍的眼神有关吧?是那眼神,让我忘了他的丑和脏,忘了他异乡的口音和暧昧的“职业”——如果他从事的也算一份职业的话。我真的不知道,他最后是不是会下定决心买下那涨了一块钱的两张报纸,一块钱,对于很多人来说,也许真的什么也不算,但在男人心中的分量却还是重的,重得有如他辛酸而沉闷的生活。他的生活想来该是辛酸沉闷的吧?在更为破败的狭小居室里,在更为拥挤无序的空间里,在充斥着一种更为难闻的味道的空气中,或许还有一盏昏黄的灯亮着,照亮着这个丑而脏的男人眼睛,照亮着两张发黄的报纸和报上可能已经发黄的文字!
回来的路上,黄昏已经完全隐进夜色,街上的灯却次第亮了起来,亮了的街灯,并不刺目,亮起来的街灯是橘黄的,有一种温存和包容,也有一种博大和感动!
这夏夜的灯啊!
2009年仲夏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