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怀苇岸
(2010-04-17 10:25:57)
标签:
谷雨苇岸麦地文化 |
分类: 论文 |
谷雨怀苇岸
《谷雨》是苇岸(马建国)系列散文《二十四节气》中的一篇。很自然的几节文字,疏朗,恬淡,就像北方土地上不被人注意却早已深入骨髓的那些春天的气息,白天只掠过你的衣袖,摩挲你的肌肤,而到了夜晚,它便醒来,和你说着悄悄话,告诉你春天其实已经不多了,可是你还以为她才刚刚来到呢!
很多时候,我们就是这样,在春天即将结束的时候,才感到她的温暖和芬芳。人,都是迟醒的草木,是冬眠过时的虫子,在温柔乡里,他们说些梅花和冬青听不懂的梦话。
读苇岸,我一直是这样地来勉励自己,别着急,他走了,从西郊大田走了,你仍然会看到一个给你留下绿色文字的播种者。无论从《瓦尔顿湖》,到《沙乡年鉴》,还是从《大地上的事情》,到《二十四节气》,亨利·戴维·梭罗,奥尔多·利奥波德,我们的英年早逝的苇岸,这些把生命融入土地和雨水的自然主义的先行者,尽管都活得如同一棵灌木那样低矮而干枯,却又如高大的乔木一样,以其巨大的思想根系和超越尘世的博爱的枝丫,成为一个时代不可旁觑的高标。
10年以后,我们再来读苇岸,似乎太滞后了些,他的坟墓上的树木早已粗若碗口了,他的散文的精评早已斑斓如云了,不,我以为正当其时。这么些年来,有多少苇岸一般的鲜活的文字,又有多少让人记取而自发地为他唏嘘感叹的作品? 2000年5月18日,全国各地的朋友、来宾――诗人、散文家、学者、批评家、苇岸的读者,风尘仆仆来到位于北京鼓楼外大街的中国工人出版社(苇岸最后整理、修订的《太阳升起以后》一书在这里出版)。朋友们和中国工人出版社按照他的性格,纪念会和首发式朴素而庄重。午饭后,一行怀念的车队来到苇岸生前居住的北京昌平水关新村和燕山脚下他的家乡昌平北小营村。因故居狭小,人们分成几批进去,仿佛朴素的灵魂只适合这种形式的敬拜和祭奠。在他曾经生活过、一切按他生前原样摆放的室内,非常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他刚刚出去马上就要回来的感觉。人们沉思、驻足、静默、流泪……一切都静悄悄地进行,一组出来一组进去……最后会集在一起,上车,车队逶迤。最后,在苇岸家人和朋友的引领下,来到苇岸灵魂安息的那片土地。人们静静地排着长队,在那片土地上依依撒满花瓣。缓缓环绕一周,他的好友诗人树才在那片土地前,开始朗诵苇岸生前最喜爱的法国诗人雅姆的十四篇祈祷之八――《为同驴子一起上天堂而祈祷》。
这让我想到了我们家乡的诗人海子。在海子故居,每年清明节,都会有类似的纪念和凭吊活动。一个真正留下了有价值的东西的人,他走了,他来到人们心头的次数会更多,更频繁。
回到《谷雨》,回到春天。作者最后写到了麦子、鹊巢和啄木鸟,这些在城里看不见的物事,在苇岸笔下,已然成了生命音符的不可或缺的前置。谁都能写到它们,也能讴歌和赞美它们,唯独不能发现的是,它们是大地的代言者,它们是比人类更热爱春天也更热爱人类的小东西,它们用薄弱的命运书写着或者说吟咏着自然的圣经。
当一个写作者不再停留在观察和思考,而是行进在锲入和替换的层次,可以说,他也不再是一位表现主义者,而是一个毅勇的实验主义者和解析主义者。他解析的是本身的疼痛和痼疾,他实验的是未来的忧虑与可能。苇岸殚精竭虑,绞尽脑汁,因此难免消耗健康,消耗等待,也消耗了他的二十四节气之大半。他写麦子,总是与众不同的:“麦子是土地上最优美、最典雅、最令人动情的庄稼,麦田整整齐齐摆在辽阔的大地上,仿佛一块块耀眼的黄金。麦田是五月最宝贵的财富,大地蓄积的精华。风吹麦田,麦田摇荡,麦浪把幸福送到外面的村。”(《大地上的事情》)在这幸福里,苇岸驱赶着他39岁的身体,正在向另一个村庄走去,我们没有理由其实是没有能力把他拽回来。
今年的谷雨正在向我们走来,烟雨朦胧中,麦子拔节,杜鹃盛开。为了大地上那些被人们久违了的看顾,我翻开《谷雨》,提请有绿色情思的读者再看它一遍。
谷 雨
苇
【日期:农历三月廿四;公历4月20日。时辰:申时15时16分。天况:晦。气温:26°C-14°C。风力:零或一级。】
从词义及其象形看,“谷”首先指山谷。瑞典汉学家林西莉在她的著作《汉字王国》中即讲:“我只要看到这个字,马上就会想起一个人走进黄土高原沟壑里的滋味。”当谷与雨并连以后,它的另一重要含义“庄稼、作物”无疑便显现了。
像“家庭”一词的组构向人们示意着只有屋舍与院子的合一,才真正构成一个本原的、未完全脱离土地的、适于安居的“家”;“谷雨”也是一个包含有对自然秩序敬畏、尊重、顺应的富于寓意的词汇,从中人们可以看出一种神示或伟大象征:庄稼天然依赖雨水,庄稼与雨水密不可分。
谷雨是春季的最后一个季节,也是一年中最为宜人的几个节气之一。这个时候,打点行装即将北上的春天已远远看到它的继任者携着热烈与雷电的夏天走来的身影了。为了夏天的到来,另外一个重要变化也在寂静、悄然进行,即绿色正从新浅向深郁过渡。的确,绿色自身是有生命的。这一点也让我想到太阳的光芒,阳光在早晨从橙红到金黄、银白的次第变化,实际即体现了其从童年、少年到成年的自然生命履历。
麦子拔节了,此时它们的高度大约为其整体的三分之一,在土地上呈现出了立体感,就像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开始显露出了男子天赋的挺拔体态。野兔能够隐身了,土地也像骄傲的父亲一样通过麦子感到了自己在向上延续。作为北方冬天旷野的一道醒目景观的褐色鹊巢,已被树木用叶子悉心掩蔽起来。一只雀鹰正在天空盘旋,几个农民在为小麦浇水、施撒化肥。远处树丛中响起啄木鸟的只可欣赏而无法模仿的疾速叩击枯木的声音,相对啄木鸟的鸣叫,我一直觉得它的劳动创造的这节音量由强而弱、频率由快而慢的乐曲更为美妙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