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建勋

  余客寓京都，尝见梅花发于桃李之后，不觉讶异。盖梅之品也，当不屈于冬寒，何见媚于春色哉？遂赋而讽之。

  漂泊京华，幸临天阙。日没人潮，冬无梅雪。任寒岁之匆匆，忽春光之晔晔。柳织烟风，桃拈蛱蝶。蓦然姹紫三分，灿矣嫣红一阅。爰有梅华灼灼，发道侧而飞英；萼色夭夭，簇枝头而溅血。或疑武诏之误书，复讶花朝之错节。未见寒魂瘦骨，失以梅姿；唯争粉重红肥，露之娇靥。纷呈一树春熏，辜负三冬寒彻。已忘雪吟，但随桃曰。且喜雨柔，或憎风冽。非关素女之思，以取东君之悦。

  尔其既喻君子，何负虚名？慕桃李之荣华，步趋炎势；忘竹松之高逸，品失寒贞。绝洁华于料峭，工妩媚于暖馨。因畏孤寒，折腰以避；但求煊赫，失节而迎。如是纵清流而自诩，问狷介而何存？踏雪欲寻，无觅暗香之嗅处；沐寒而盼，未传春汛于柴门。不归寂寂，沦落芸芸。高华顿消本色，俗媚尽掩率真。驿外乏吟，谁见孤芳于暮野；闺中少趣，独空冷艳于月痕。寒山犹有石径，冻浦则无梅津。难论孰非孰是，安得无骨无魂？以我观之，人前烂熳；知卿乏者，雪里精神。

  遂鄙京梅也，虚有嘉声，实为伪质。有形徒具其蟠，僭位而司其职。已屈大节于行，焉求妄言以饰？然乎花耻如斯，谁堪设或：忘操品而阿谀，贻污身于所择。言之切切，慨慷家国之心；苟而营营，窃抱欲私之测。以利害之权衡，谋安危之失得。是有降三桂而献关，跪承畴而迷色【1】。牧斋畏冷，衰身犹恋余生；王铎求荣，士子偏依新泽【2】。作人亏节，空怀洛浦之才；精卫厚颜，已失楚囚之德【3】。背其主也，既辱于生；识以时乎，岂安于默？唯众口可铄金，有千夫可遗墨。故表里难同，浊清相隔。君子欺世所为，何异乎京梅之惑哉！

  夫所谓梅也，处轩第犹珍其洁，落风尘不掩其香。既存乎天地，何惧之雪霜。宁抱瘦于玄冥，回归自我；岂食肥于青帝，忘却旧邦。至于违时序，悖阴阳。非吐英于冬雪，偏凝媚于春妆。其苟且失贞，犹为梅乎？故君子之鉴，真伪识于心腑，实虚辨以行藏。久处知衷，勿惑于莽篡；短时察意，亦误于周匡。是谓激潮知以砥柱，烈火鉴其精钢。忠昭国难，义尚寒凉。唯坚心于内德，勿空话于外慷。虽偃蹙于穷途，不低傲骨；岂变身于新贵，乃背刚肠。如是梅人同理，伪者欲盖而弥彰也。

注解：

【1】吴三桂、洪承畴。

【2】钱谦益，字牧斋。王铎。

【3】周作人、汪精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