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婉毅：父亲节忆父亲

赵婉毅 扫花文学 2022-06-14 20:20 发表于河南

十七八岁还在念高中的时候，我特别沉默，以至于老师都觉得我有点自闭的倾向。因为那两年我好像突然间真正明白了死亡的意义，意识到至亲的离世意味着什么——那个人再也不会端着碗坐在你对面吧唧着嘴吃饭，再也不会在冬天插着兜慢吞吞地从你眼前走过，再也不会跟你开一些其实并不好笑的玩笑，也再也不会参与到你生命中的任何一件事。那时只要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心里难过，然后沉默。爸爸去世的时候我10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听到他去世的消息之后，眼泪不由自主地就往下掉。下葬的那天细雨纷纷，印象最深的是在外婆家的一片小树林里一群爸爸生前的同行们给他开的追悼会。爸爸的遗照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旁边是白底黑字的挽联；念追悼词的是教育局的一位领导，我记得清清楚楚，他节奏把握得很精准，前面语气平淡，但念到最后一句忽地声音哽咽起来。10岁的我傻乎乎地任由大人们摆布，让我磕头我就磕，让我捧骨灰盒我就捧，甚至最后追悼会结束，妈突然说让我给这些来参加追悼会的老师们跪下磕个头，我也不明就里地跪下磕了。那天我还穿着白裤子，跪在被雨水打湿的土地上，起来之后膝盖上都是泥。年幼的我和弟弟被保护得很好，我们不知道造成爸爸去世的原因还有其他，不知道为什么来参加追悼会的人仿佛一开始并不情愿的样子，但我依稀觉得这些人的眼泪都好假，尤其是那位念到最后突然哽咽的领导。一直到去年，我26岁的时候，才得知了爸爸去世的全部真相。一时之间愤恨、委屈、难过、不忿全部涌来，真想变成无所不能的超人穿越回去，把那些欺负过爸爸妈妈的人统统消灭掉。又忽而觉得，作为一个普通人，要想好好生活着，是一件多么难的事；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就是一部血泪史。爸爸的血泪史结束得很早，在他刚40岁出头的时候。初中的时候我们学作家林海音的《城南旧事》节选，那篇课文叫《爸爸的花儿落了》，里面有一句“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对我来说，可以肆意地做一个小孩的时光，也结束在10岁那年。对爸爸最早的记忆，是三岁的时候他带我去小卖部买吃的，他把我放在他脖子上，我一直咯咯地笑；那天的阳光很灿烂，我们也笑得很灿烂。https://mmbiz.qpic.cn/mmbiz_jpg/Px7bYedmjwy3SE8vYicPFia1kCMFYREdW06hfFOmbjfTJb4OiajtQUGWFpAOh4jCiaBHGibEEqQZtbonEBaEo1rVmAQ/640?wx_fmt=jpeg&wxfrom=5&wx_lazy=1&wx_co=1仔细回忆起来，和爸爸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总是很沉默，吃饭的时候偶尔开玩笑逗我一两句，但还是小孩的我，却常常觉得那种玩笑很让人生气，总是气呼呼地瞪他一眼。现在想想，他也不过是常常调侃我吃起饭来像小花猫罢了，但我的反应大概让他觉得很失落吧。那时我们住在爸妈的学校里，我在校园里玩耍的时候常常遇到教初中代数的爸爸夹着书本或三角器，但我们看到彼此很少打招呼，他很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总是一脸漠然的样子。我也因此总觉得他不关心我，我腿上蹭破了皮、手指不小心被刀划伤，他总是很淡定的样子；唯一一次见他着急是我在过马路的时候不小心被摩托车撞了一下，胳膊肘处流了血，那天妈正好不在家，他急得赶紧抱着我去上药包扎。还有一次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时爸妈已经异地教书了，他每周回来妈妈这边一次和我们团聚，有次回来给带了一套AB卷塞给我，但我已经在学校买了，所以他神情很是失落，默默地继续不说话。那是我少有的感受到爸爸温暖的时刻，现在想来却觉得心酸至极，忍不住泪盈于睫。我常常想，如果爸爸还好好地活着，他看到如今的我，会是什么样的感受。那个曾经没大没小跟他斗嘴的不懂事的小姑娘，那个曾经因为想要一个卷笔刀不给买而哭了一晚上的小女孩，现在俨然长成了大人模样——不是那种伪善的大人，是一个真正善良柔软又坚强的大人。他如果看到现在的我，会很高兴吧？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就好了，有时候真想第二天醒来发现爸爸还在，我还是那个咋咋乎乎的小姑娘。又恍然间忆起四岁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死”这个概念，忧心忡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终于忍不住哭着对爸爸说我不想死，不想跟爸爸妈妈分离；那时爸爸笑着回答：“我们都不会死，我们要活到99岁呢。”但他永远地停在了4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