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刊2020年第1108期《新民周刊》"明人纪事“专栏

烟雾飘绕

安谅

先是有人咳嗽，再见伊敏站起身来，跑了出去。大伙儿都闻到了一股烟味，是从主管的玻璃门缝飘逸而出的。大伙儿都皱了皱眉，不过，还在自己的座位上，活儿挺忙的，也顾及不了这个了。

伊敏像被烟火点着了似的，蹭蹭蹭就跑出去了。她对烟味反应从来都如此强烈，据说从小就一直这种状况，在念初中时，她3千米跑步，没跑完全程。她被体育老师叫去训话。在办公室，还没挨训呢，就咳得站也站不住。原来，老师点了一支烟，一团烟雾飘向伊敏，她受不了了。脸咳得绯红。忽然就歪歪扭扭地倒在了地上。老师吓得不知所措，赶紧掐灭香烟，打开窗户，急忙将她扶在了沙发上。叫了其他老师进来。他也不敢批评她了，见她渐渐恢复了原样，心有余悸地看她独自跨出门去。

到了如今这家公司本部，只要嗅到烟味，她就会立马不开心，可是她是新人，又不敢多提意见，往往忍不住了，就走出门外，或者远远避开。只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部门主管梅女士也爱抽几口，喜也抽，忧也抽，在办公室里毫无忌讳，随心所欲，抽得烟雾腾腾，呛人耳鼻。她是个女汉纸，说一不二，做事干脆麻利，也直来直去，部门里的人都对她很是敬畏，更不敢有所得罪和冒犯。她的办公室只是用玻璃隔出了一个小区间，一抽烟，烟就弥漫开了，烟雾缭绕。大家都习惯了，可怜伊敏受不了，又敢怨不敢言。她甚至有些恼怒这些比她早入门的师姐师兄们，竟然忍了这么久，至今还不敢发声。可悲乎！不是公共场所不能抽烟吗？梅主管千好万好，对自己也很关照，但这一点，伊敏甚不高兴。这天，她就向挨着她座位的小牛哥嘀咕了几句，说是再碰到如此放肆地当堂抽烟，她就要想法引发警报声来，让梅主管受到惩戒。平常既风趣又大哥般体贴的小牛哥，竟紧张地轻声制止了她。那模样，似乎她已经开始实施行动计划了。他说，这千万不可以，别傻干。那你想出招来，让她收敛点呀，你们一个个都是胆小鬼。你小牛哥是第一。

小牛鬼扮了一个苦脸和鬼脸，眨了眨眼，也不吱声。伊敏心里很生气，都知道吸二手烟的危害，就是没人出面进言，这部门能出活，奖励不少，但她也不愿意呆了。

那天，她碰到明人，明人是她的老师。她讲了这件事，连带着，也把小牛哥等数落了一番。明人不认识他们，也不能妄加评论，他只是对伊敏说道，再看看吧，兴许你们主管也会改变习惯。

"您真是神机妙算，有先见之明呀，我们主管真是变了！“再邂逅伊敏时，伊敏迫不及待地告诉他办公室的故事。

那是年中的一次庆功宴上。部门因在疫情中业绩突出，逆势上扬，而受到公司的嘉奖。梅主管组织大家到餐馆好好地欢庆了一下。酒酣耳热之际，梅主管让大家逐个致祝酒词，还强调必须要提一条对她本人的建议。难得宽松欢快的氛围，大家多半提的，都是打哈哈，不无讨好的言词，什么梅主管要多多注意休息，梅主管有什么工作要求尽快提出之类。轮到小牛哥致词了，他瞥了伊敏一眼，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梅主管，我有一个建议，不知当说不当说。"忽然这么严肃的口吻，让大家都有点吃惊，梅主管也楞了楞，随即很大度地说："有什么不该说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梅主管今后可烟少抽或不抽，抽烟对您身体不好，何况，在办公室抽，对大家也不好。"气氛愈发紧张。连伊敏都在心里既为他叫好，又感觉他太唐突了，说得太直接了。

梅主管点燃了一支烟。吐出一缕烟来。然后缓缓地说道，”当年我进车间学徒，身边都是男的。师傅们都抽烟，劣质烟，烟味很重，很难闻，我身陷其中。但我没说什么，为了学点本领，我不在乎，后来也跟着抽。我就是这么从抽烟的男人堆里熬过来的。我抽的二手烟，你们难以想象。抽烟也抗二手烟呀。"她停顿间隙，小牛哥又插言道："可我们现在也都跟着您在抽二手烟呢。"虽轻声细语的低八度，还是令人挺刺耳的。伊敏想，这小牛哥今天真豁出去了。平常看不出呀。

梅主管顿了顿，看了看他，也扫了一眼大家，包括伊敏。她没说什么，猛吸了两口烟，把烟重重地搯灭了：“来，喝酒，大家辛苦了，谢谢大家。“梅主管猛灌了自己一杯酒，瞪了小牛一眼，那目光，像是剜了他一下。

之后，却什么也没发生，小牛哥还是那么勤快地工作着，梅主管对他一如既往地赏识， 只是，再也没看到梅主管在办公室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