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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刊于2020年第1098期《新民周刋》“明人纪事”专栏
小饭馆里的饕餮者
安谅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上馆子嘬一顿,是件令人兴奋,也是难得的事。何况那时明人他们还属求学族,囊中羞涩着呢。可海弟一提议,明人他们的胃口立时被吊起了,三个发小,不管不顾,就一头扎进了路旁那家国字号的小饭馆。
小饭馆就几张方桌,傍晚了,人不多,明人他们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就喊了服务员来点菜。可服务员,那位剪着齐耳短发,眼睛亮亮的小女孩走近了,他们却又胆怯了,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的,海弟看了半天菜单,才点了一个麻辣豆腐。大吴舌头打着卷,吞吞吐吐地念了一个菜名:“番茄炒蛋。”而明人心里直打鼓,他想点歌韭菜炒螺丝,可一看价格,要好几毛钱,手就跟着有点发抖。众目睽睽之下,他嘟囔似地道:“随便吧,就炒鸡毛菜。”那女孩扫视了他们一眼,说:“全素的?”“哦,哦,我们喜欢吃素。”大吴吐出这一句,小白脸就泛红了。明人口中揣着几块钱,是学校刚拿到的一学期的助学金,他咬咬牙,一股豪气从两肋窜出,他脱口而出:“再加一个红烧肉……”还没说完,海弟就扯了扯他袖口,对服务员说:“哦,我们不用,就先点这三个吧。”女服务员笑着眨了眨眼:“好的,那就下单了。”说完,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转身走开了。大吴瞧着她的背影,两眼直愣愣的。海弟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他才嬉皮笑脸地说:“这点菜怎么够吃呀?”海弟鬼祟地向他们挤挤眼,嘴巴朝左侧努了努。那边一张桌上,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一看就比他们年长,桌上五颜六色的菜摆满了,可他们神情拘谨,吃得也细嚼慢咽的。海弟的眼神,明人他们看懂了。明人想,这小子又来玩这一套了。上一次也是在饭店里小聚,没点几个菜。海弟让他们吃得慢些,说:“等会还要更好吃的。”他的目光朝一对男女不时地盯视着。也许人家被他盯视得不自在了,就搁了筷子,早早地起身走了。他们一转身,海弟就快步上去,把桌上红烧鳊鱼,爆炒猪肝,五香茄子等飞快地挪到了自己的桌上,他乐滋滋地说:“你们看,他们根本没动过,省着让我们吃呢!来,不要客气。”说完,就抓起筷子,先搛了一块嫩肥的鱼肉,塞进了嘴里。眼下,他似乎又找到了新的对象。“你真是馋猫鼻尖,也不要脸面了呀!”明人带点鄙夷地口吻,轻声斥责道。“哎,不是有一则成语吗?叫,叫暴殄天物吗?连毛主席都说了,浪费是最大的犯罪呀!我们这是为他们减轻罪行呢!”海弟得意地诡辩着,眼光仍时不时地向那对男女瞟去。不用说,这是一对还挺生分,应该处于初级阶段的恋爱男女,他们说几句,吃几口,与大快朵颐相差甚远。桌上的几盆菜,油亮重彩,把明人他们的胃虫都引诱得疯狂之至了。
这时,那男的朝小饭馆的窗口眺望了一眼,神情忽然慌乱起来,他悄声嘀咕了一句。那女子也脸色一沉,说了一句什么。两人迅速收拾好自己的包,站起身,就往外走。海弟两眼放光了,他示意大吴赶快去端菜。可就在大吴有点羞羞答答,犹犹豫豫时,有一个愣头青冲进店里,他在门口没拦住那一对男女,嚷嚷了一句,径直走近人去但依然丰盛的那一桌,一屁股坐下,一边说道:“果然被我猜到了!”一边毫不客气地从筷盒子抽出一双来,埋头吃了起来:“有吃白不吃!”他嘴巴鼓鼓着,里面有油豆腐塞肉,一边自言自语道。
海弟和大吴的脸色已不好看了。而明人也早已认出,他是自己的初中同学阿六。阿六这时也目光游移,发现了明人他们在盯视着他。他停止了嘴巴的嚅动,有点惊讶。但一会儿,就笑逐颜开了:“明人这么巧,来来来,坐我这吧,一起品尝。”他见明人他们还是一脸迷惑的表情,便笑着说:“你们别担心,刚才是我的姐姐,那男的在追我姐姐,我爸妈反对他们往来,说那男的在街道工厂上班,档次低了点,还让我跟踪他们,没想到他请吃饭倒出手蛮大方的。来,不吃白不吃。”
这么一说,他们虽仍有点怪怪的感觉,但还是坐在这一桌上了,渐渐的,也形同饕餮之徒了。
吃着正带劲,那位女服务员从厨房出来了,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们,说了一句令他们都十分震惊的话:“这单子还没付过,你们,谁来买?”那原本好看的脸都板着了。
没喝酒,大家就头晕了,阿六也瞪圆了双眼,刚才的豪气劲都消失殆尽了。
最后,还是明人把助学金都掏了出来,才换来女服务员的和颜悦色。阿六信誓旦旦地说:“这钱,我一定归还你!”
很多年之后,明人碰上了阿六,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这件事。他倒不是记挂阿六是否给了他餐费,这个真的已淡忘了,但小饭馆里有趣的遭遇,他记得很真切。他们当时还劝说阿六,宁可成就一对,不可拆散一对。你姐姐是自由恋爱呀,你应该帮他们。再问起他姐姐,阿六笑眯眯地说:“哦,他们后来结婚生子,现在好着呢!我爸妈也同意了,这还是我做的工作呢!”
“那就好!”明人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