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体检病”

安谅

老同学聚会时，大家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唯见高阳郁郁寡欢，独坐一隅，捧着一杯泡着一片柠檬的温开水，时不时地抿上两口。桌上的美酒佳肴，他也视若不见。

“你这小子，往日的豪爽劲哪去了？滴酒不喝，跟自己过不去是吧？”张跃跃不依不饶，平常都是高阳拽着他喝酒，而且说辞是一套又一套的，明人调侃他是“高级调酒师，简称高调”，高阳在物贸公司工作，恰巧职务就是总调度员。这一说就一语双关了，立马引发了老同学们的“山呼海叫”：“太棒了！太准了！”张跃跃看见高阳今天这个怂样，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明人与高阳平时接触多些，他目光穿透了高阳的眼睛，直窥到了他的心底：“你一定是刚拿到体检报告吧？老朋友又来了？”明人这么一说，张跃跃他们都听糊涂了，眼光一会儿扫着明人，一会儿又落在了高阳脸上，眼神满是疑惑和探究。连女同学阿娇都“扑哧”笑出声来：“什么老朋友，新朋友的，不会也是大姨妈来了吧？”她这一句插科打诨的，立马又引起了大伙的一阵哄闹。

明人瞥瞥高阳，这一米八身高的高总，还一脸的愁云，话语都是轻声细气的了：“没什么的，就是有些状况，过几天要复查。”

“报告带身边吧，拿来我看看。”明人明察秋毫似地又开腔了，边说边走近高阳身旁，高阳上衣口袋里正揣着一卷粉红色封面的材料。高总右手欲取未取，明人一下子把它抽了出来：“我看看，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你看呗。”高阳松了口，没有一丝不悦。

明人打开一看，主检医师的总检查结论，总检建议，各科的体检诊断，各仪器的检查结果，包括临床免疫学、尿液、粪便、血液化学、血液临床、血液演变等各类检验，还有什么内分泌报告，肿瘤标志物，心血管、尿沉渣等各式检查，不愧为国企高管，体检内容真是够全面、够丰富的。每年一次的豪华待遇呀，也是令人妒羡的。不过，他都没问题，更没有耸人听闻，令人惊诧的结论呀。明人这回纳闷地瞟了瞟高阳。

高阳说：“心脏早搏，甲状腺多结节，嗜酸性粒细胞，谷氨酶都是超出正常值了。还有尿蛋白，2个加。百度上说，这可能是肾受伤害了，我担心是患肾病了，现在总感觉腰肾处不舒服。”高阳无精打采地说道，脸上掠过一丝苦笑。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全身都不舒服了，有病，甚至是重病缠身了？”明人故意夸张道。大家又笑。

高阳“嘿嘿”笑了几声：“这也不是，不过，可能真有问题，我平常太忙，现在得重视重视。”

“你平常老灌我酒的，怎么当时不想到过‘重视重视’我呢？”张跃跃笑着反击，他算是逮住机会了。

女同学阿娇又插话了：“哎，你们别说高阳，我老公前两周体检回来，人也萎靡了几分，我问他怎么了，查出什么问题了吗？他说做B超时，医生反复问他肝脏是否损伤过，或者生过什么肝病？他说没有呀。医生说，你的肝斑斑点点的，有问题。他被说得吓坏了，本来每天喝酒，一天还抽三包烟。这几天老实了。天天下班回家在家待着，酒不喝，烟也不抽了。我以前劝他，他都不听，现在这个样子，倒让我坐卧不安了。我劝他说，再去查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他脸色悲戚，竟然和我说道，我已约了复查。若真有什么病，你可以决定离开，我不连累你。那付模样，让我哭笑不得，我狠狠扭了他一下臂膀。”

“那是你老公爱你疼你，不想让你受苦受累。”女生罗罗酸酸地说了一句。

“哎，你太酸了。关键你老公后来复查了吗？结果如何？”张跃跃嘲讽了罗罗一句，又转脸向阿娇询问道。

“你急啥急，你是想等阿娇离开她老公，找你呀！”罗罗也不甘示弱地抢白道。大家一阵哄笑。

“我老公查了，彻彻底底地查了。肝功能各项指标都正常。医生说，也许之前损伤，他自己没注意。他一高兴，这些天又喝上了，还信誓旦旦地说，他要陪我至少三十年，喝酒也至少三十年！你瞧他这德性！”阿娇咯咯地笑着，鱼尾纹时隐时现，几丝白发也在灯光下晃动着，若有若无，当年的美人阿娇也都是年过半百之人了。岁月不饶人呀。明人心里喟叹着。

“我还得过几天再复查。可我就是感到腰酸背痛的，而且胸也闷闷的。” 高阳无精打采道。

张跃跃大笑了起来：“你这个高阳劝我喝酒时，说我是个胆小鬼，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怕死鬼呢！我告诉你，我去年回山东老家，也想劝我父亲再做一次全身体检，前几年我让他做过，当时还说他这个指标高，那个结节多的，把他折腾得厉害。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碰，他那会一个月，就瘦了好几斤，他本来就不胖。这次劝他，他坚决不做了！他说，他身体棒棒的，吃得下，睡得着，七十好几了，还在田地里干得了活。他还说，你们年年体检，就是城市人的病，是钱作出来的！”

“哎，你别说，跃跃爸爸的说法也不无道理。我老公好几位朋友，身体好好的。原先每年体检，现在还半年体检一次，有的还每年到日本去体检，每次体检报告下来，虽没什么大病不灾的，就已三天愁眉苦脸，五天茶饭不香，一周不敢喝酒的。哦，就像高阳今天这状态，病怏怏的，甚至仿佛到了生命最后一刻。”阿娇叽叽呱呱地说着，又忽然收住口，用手背掩住了嘴：“我说重了，高阳别生气哦。”

“没，没生气。”高阳本是爽快之人，阿娇这么一说，他也就挤出了一丝笑容。

明人说道：“定期体检还是需要的，有情况复查也是应该的，不过，没必要过分焦虑，是吧，高阳？你哪一年不是如此，每次体检之后，就是这付样子，就像暴风雨要来似的，每次复查后，又都暴风雨过了。凭我经验和对你的了解，高阳，你这回也准保没事，只是平常注意点，按照总检建议的‘多运动，多喝水，少喝酒，少抽烟，注意饮食，心情愉快’……”

高阳嗯嗯了几声，明人也不知他是否真的听了进去。

有人建议举杯：“祝大家健康长寿。”瞬时，聚会又进入了高潮。

高阳也站起了身，象征性地举了举手中的水杯。坐下后，他就与身边的阿娇轻声聊起了什么，那神情仿佛是在咨询什么。

几周后，明人半夜接到了高阳的微信。

“报告明人，我在北海道向你致意。”

“怎么去日本了？”

“我去日本体检了，找了阿娇的老公的朋友。”

“结果不错吧？”

“还挺好！各类指标都正常了。就是嗜酸性粒细胞还稍稍偏高，医生说，没问题，可能与吃海鲜，有点小过敏有关。”

“你现在是不是又喝上了？”

“就是呀，这般美好的时光，美好的景色，美好的食物，怎么能不好好享受？！”

“明年体检，不会‘老朋友’又重来吧？”

“嘿嘿，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明年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