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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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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葩朵朵

(2019-01-05 13: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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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文化

小说

杂谈

分类: 短小说

已刊《百花洲》文学刊物 2019年第一期

奇葩朵朵

安谅

那天聚会明觉迟到了一个多小时。他有公务,接待一拨从东北来的政府官员。如果按常规,这顿饭三个小时都打不住,他们之前喝过,主宾轮番敬酒,不喝得人仰马翻,是不会收场的。好在现在有“八项规定”了,公务接待原则上不上酒,一个小时,就把晚宴搞定了。明觉急急地赶来,这儿正是热火朝天的势头呢!

共有四桌台面。有几位同学先见到了他,叫喊了他一声,又有两位同学站起身来迎接他。面容似曾相识,但在脑海里使劲搜索,还是想不出他们的名字。一位头发稀落,腆着肚腹的中年男便主动发话:“你认不出我了,我是刘小鹏呀,原来坐你前边的。”年少版的刘小鹏依稀在眼前浮现,头发乌黑茂密,身材颀长,上课老是挡住自己的视线,他找班主任费老师还反映了,费老师课后把他们叫到黑板前,背对背地比了比,明觉比刘小鹏确确实实高了小半个头。费老师说:“你比他高,只能将就着坐后面了。”边上看热闹的一个小女生突然冒出一句:“刘小鹏腿短身长!”大家愣了楞,轰地笑开了,让刘小鹏尴尬的如同一只被扒了短裤的孩童,下意识地往费老师身后躲去,他是要躲避这齐刷刷向他聚焦的同学们的目光。

明觉跟随刘小鹏入席了。座位是预留的,紧挨在费老师的边上。费老师已经有20多年没见到了,人似乎也萎缩了,脸上皱纹纵横交错。但目光仍是温和慈祥的,娴静淡雅的气质也愈显醇厚,让明觉联想起那位百岁老人杨绛。当然,费老师还在古稀之年,没那么老。明觉向大家打了招呼。表示迟到的歉意。费老师说:“你这么忙,能来已经不容易了。”这话还未暖热了心窝,就听座中一位妇人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就是,大领导嘛,能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坐在一起,就是我们的造化了。”明觉一时也想不起她是谁。胖乎乎的模样,嘴唇却薄如纸片,一双竹筷正巧搛着一块鸭舌,仿佛意犹未尽。“马春香,你还不代表我们好好敬一杯大领导!”刘小鹏插嘴道。明觉连忙说:“不用,不用,还是我敬敬大家。”他站起身,将倒满红酒的杯子,逐一向大家碰了碰,轮到马春香时,他明显感到她动作迟缓,似乎故意在怠慢自己。杯子没碰上,至少差了十多公分距离,他并不介意,向大家又道了一声谢,一仰脖,把红酒都灌入了喉咙里,然后把杯子倒立,干净利落,显示自己的诚意。

费老师又轻声说道:“快吃点菜吧,肠胃受不了的。”明觉感激地向费老师点点头,一眼又瞥见了刘小鹏,就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时刚上小学不久,费老师给大家念读《小兵张嘎》,大家都沉浸在与鬼子机警周旋的故事氛围中,只见前排的刘小鹏突然举起了手,费老师停止了念诵,目光转向了他。刘小鹏竟然说了一句:“妈妈,我要尿尿。”课堂里一阵哄然大笑。刘小鹏是叫漏嘴了,把费老师当妈妈了。他此时凝视了刘小鹏一眼,稀落的头发像沙漠上的几茎杂草,枯涩而且幼弱,仿佛随时随地都可随风飘去,颈脖上挂着一串金黄闪亮的黄金项链,又有点刺眼。那个嫩芽一般幼稚却又令人怜爱的刘小鹏去哪里了?不过,刘小鹏今天的大方和对自己的善意,还是让明觉颇为感激的。

饭桌上又是谁提起了明觉的官职,并且感慨这是班上同学中目前最大的官了。明觉避不开,也不能一声不吭,便淡然也是真诚地说道:“没什么的,只是一份责任和义务。”这时,就又听到那个马春香阴阳怪气地吐了一句:“做官就是靠巴结,谁会巴结,谁就能上,我们营业部就是这样的。”刘小鹏这回又打断了她的话,主动敬了她一杯,喝完,朝明觉看了看,又走过来,敬了明觉一杯。明觉蓦地想起那个“刘小鹏腿短身长”的女声,那就是马春香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只是当初她还刚刚发育,声音有些稚嫩。

又是满杯的红酒落肚了,明觉的头微微有点发晕,但他完全能够把持自己,话不多,但不失礼节地又一次敬了费老师和各位同学。

脑袋昏昏沉沉的。但马春香的那句话却字字句句,如惊涛拍岸,撞击着他的心口。这位女生口无遮拦,小学同窗时也从无恩怨,即便你对官场有所成见,在桌面上,当着这么多年才聚一回的同学,还有费老师,说这些话也太直接了。

当晚入睡前,明觉想到了这些,也相信马春香对自己并无什么恶意,身心沉浸在相聚之后的兴奋之中,渐渐的,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他还在主持一个专题会议,插在裤袋里的手机嘟嘟叫了两声。是有微信进来了。在会议间隙,他划开屏幕,查看了一下,是刘小鹏发来的。问他好,说昨天怠慢他了,不过,他能来大家很高兴,他更高兴,坐前后排的,差不多也可算是同桌了,来了,就是给自己面子。明觉这才想起,这次小学同学聚会,据说是他全额出资的。他自己在做生意,收入颇丰。他说他有机会单独再请请他,看他方便。明觉表示了感谢,说另找时间再聚。便放下手机,投入了工作。

中午休息时,他又收到了一条微信,微信名叫女生卉,先就发了三个微笑的脸谱,后面紧跟着是一串文字:我是秦卉卉。明觉昨晚酒有点多了,加了这么多同学的微信,却失忆一般,慢慢才想起这秦卉卉,名牌一身,珠光宝气,最新款式的LV,被她随手扔在餐厅的茶几上,茶几桌面油渍麻花的。是什么时候加上她微信的,他记不住细节了,也许是刘小鹏要加他时,她也跟着扫了他的二维码,他也稀里糊涂地接受了。

昨天,他老想着马春香的那句话了,其实看到秦卉卉的微信,他更有一种作呕之感。实在说,秦卉卉真让自己大跌眼镜了。

秦卉卉小时候的形象,明觉十分深刻。明觉倒是从来没暗恋过她。但她的文雅恬静,就像少年费老师,有一种令人舒服的感觉。有一次临时的语文考试,是每人抽签,当众要背一首课本里的短诗。前三位同学,包括刘小鹏、马春香,都额头冒汗,支支吾吾,丢三落四,洋相百出。待到秦卉卉上台,抽到伟大领袖毛泽东的《咏雪》,大家都暗叫一声,这么难呀!这首诗老师还没讲解到呢!连费老师都说了,这首诗如果背不出,秦卉卉你可再换一首。秦卉卉马尾辫一甩,轻捋了一下刘海,面带微笑地说:“没关系,我试试。”“风雪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全诗她竟一字不错地背诵了下来,除了中间有一句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两只瞳仁闪动了几下,线条轻盈的嘴唇翕动了一会,忽然粲然一笑,自信满满地背了下去。费老师的目光是赞许的,同学们的目光也是钦羡的,明觉也在心里为这个女孩赞叹。

后来课余,他和几位同学串过秦卉卉的家门,发现客厅里停放着一辆摩托车,五斗橱上搁着一台九英寸的电视机。这让同学们睁大了眼睛,心里涌动着阵阵羡慕。听说秦卉卉的父亲在一家工厂当厂长,母亲在银行工作,祖父祖母也是知书达理之人,家境优渥,也堪称书香门第。相比较马春芳他们就出身工人家庭,虽然说起来根正苗红,工人老大哥还是那个时代的骄傲,但家里每个月到手的工资,都是吃光用光,几乎不剩一个子儿。有时还未免不够吃,年底了先向别人家借点,工资再发时归还。全家人靠的就是父母亲每月不够用的几十块工资,不是家徒四壁已算不错了,哪里还买得起摩托车、电视机这样的奢侈品,几户人家也只有秦卉卉这一家才这样牛逼,这么惬意。再看到秦卉卉,就觉得她有一种高贵的气质,如蕙兰一般,静静地散发着幽香。他在费老师的办公桌上见到过这种植物。

秦卉卉在班上话儿不多,要说也是轻声细语的。她似乎总是面带着微笑,微笑很自然,让人看了很舒服。有一次课间休息,因为秦卉卉是语文课代表,明觉把作业本交给她,她一边在摞齐同学们的一叠作业本,一边伸手接过明觉的作业本,不知怎的,手指触碰到了明觉的手指。秦卉卉抬起头,脸颊腾地一片嫣红,水汪汪的眼睛里泛起一阵羞涩。明觉也脸热心跳,瞥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手指温软的感觉却一直很难忘。

高中那会,他们分班了,秦卉卉的倩影只在操场上见过。他们年级人多,分成十五个班级,明觉在成绩最拔尖,也是学校最重视的第一班,复习犹如打仗一般,几乎无暇再顾及个人什么爱好甚或情感了。他与秦卉卉这些小学、初中同学似乎也渐渐远离了。但听说秦卉卉成绩并不怎么好,而且每况愈下,已经放弃了备考,整日到处游玩。还听说,很多男孩追求她,她打扮入时,风姿绰约,在学校芳名传扬,那时似乎还没有校花一说,但栗原小卷和真由美,大家都知道的。她虽然也到不了这个档次,但很多人常常拿她与她们相提并论,她的回头率和杀伤力是不可低估的。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同学聚会的秦卉卉,绝不像马春香那样的冷言伤人,她释放给明觉的脸部微笑乃至真诚的肢体语言,比如小招手,比如翘起大拇指,都是善意和热诚的。可她与班里当时最下作的彭达紧挨在一起,挤眉弄眼,即兴调情,还互相用勺子喂对方,表现得夸张又亲昵,拙劣而低俗,尤其是当着费老师的面,实在太粗鄙而不堪入目了。彭达在小学时就发育得像个半小伙子了,追求女孩,也是全校有名。有一次课间,他当着大庭广众,亲了一下一本画册上的明星,把对男女之事尚处半梦半醒之间的同学们都惊羞得或尴尬或冷眼相向,有人向费老师报告了,费老师把他叫到了办公室,他的表情竟然若无其事。知道彭达这副德性,明觉和许多同学都与他保持距离,少有来往。彭达也与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称兄道弟,沉瀣一气。同学们背后都称彭达是小阿飞。当年,秦卉卉与彭达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如同来自于两个不同世界之人。什么时候他们竟然如此投缘,如此不知羞耻,当众这番逢场作戏起来了呢?明觉不安地注视了费老师一会儿,费老师视若不见,依然是一脸的温和,目光满是慈祥。明觉都感觉心被剜了一下,奇疼,而且还有一种恶心之感。

此刻,看着微信上的秦卉卉的头像,他犹豫着回还是不回,最终还是把手机合上了,躺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闭目养神或者说沉思起来。秦卉卉和马春香的两张脸交叉出现在他的视网膜上。

聚会的日子已经远去。明觉把这一切也淡忘的时候,他接到了马春香的来电,电话里马春香的声音甜腻多了,她说她想念老同学了,想请老同学吃个饭。明觉惊讶万分,但克制着,保持一种平静和礼貌的口吻。“找我有什么事吗?”“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大领导。”电话那头,马春香格格的笑声。明觉待她笑完,如实地说道:“这段时间真挺忙的,你知道吴淞‘城中村’要改造、动迁……”明觉还未说完,马春香就打断他:“再忙,饭总要吃吧,说实话吧,我找你,也是为动迁的事情。”明觉不太好再拒绝了,再坚持,就显得太决绝了,他沉吟了一会儿,就又听到马春香说道:“我把刘小鹏和他的太太都一起请来,我们几个人一块聊。大领导总放心了吧?”明觉嘴里忙应道:“没什么不放心的,一起聚,好,好。”

周末的一个傍晚,他们在刘小鹏的家里又相聚了。刘小鹏住的是毗邻世纪公园的一套联体别墅,不算地下室,上下有两层,足有300平方米。家里的布置摆设也是豪华而又精致。刘小鹏夫妇俩在经销一种来自法国知名酒庄的红酒,看来经营得不错。看到刘小鹏的太太,明觉感到有点面熟。刘小鹏介绍说,她是我们一届的,五班的,小邹。明觉记忆复苏了,她还是五班的团支书,在学校是个名人。有一次大热天,校园门口摆摊的老头突然昏厥在地上,旁人见状,远远地看着,也不行动。她奔了过去,小心扶起他,嘱咐同学赶紧到门卫室打电话,还要来一杯水,端到老人的嘴边。老人慢慢睁开了眼睛,神智渐渐清醒,救护车赶到时,他已能坐起身子,扶着小邹的臂膀,站立了起来。医生诊断他是中暑了,若不及时补水,这把年纪也是后果难测,老人家给学校送来感谢信,还在小邹手中塞了一个红包。小邹坚决退回了。后来学校广播还报道了小邹的好几个助人为乐的故事,听上去都是小事,不过还是挺令人感动的。

小邹长相平平,身材略显臃肿,但面目和善,人显得很干净,也很热情。一顿晚餐,全是她里外张罗,原本说好是马春香请客的,马春香倒是坐在主人位置上,一会儿要姜,一会儿要辣的,坐着没挪动一步,与明觉、刘小鹏碰了一次,不过,只是抿了抿。小邹则来来回回地忙碌着,俨然一个保姆角色了。刘小鹏说,他太太和马春香是闺蜜,好的可以穿一条裤子。马春香点头称是。小邹则嗔了刘小鹏一眼:“你也够夸张呀。”那眼神里装着绵绵爱意。马春香说:“我小邹姐对我很好,我心情不开心了,就找她倾诉。”“是呀,有时半夜就抹着泪来了,把我从床上赶了下来。”刘小鹏插了一句。马春香抢白道:“难道你还想挤在床上,没把你赶出门,小邹姐算是大度的,是吧,小邹姐。”小邹笑了笑:“大男人这点委屈总受得了的。我老公不赖的。”“还是老婆这句话暖心,来我们一起敬大领导一杯,他能来,是给我们老同学面子。”明觉说:“都是同学,又是在这么温馨的同学家里,我也很高兴,应该敬你们。”大家于是又站起身,高举酒杯。明觉、刘小鹏,还有小邹都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只有马春香,又微微抿了一口,说,自己这两天大姨妈来了,不方便。明觉笑了笑表示理解。刘小鹏却说:“这不行,好不容易请来明觉的,一杯要喝!”“小邹姐,你看他太不怜香惜玉了吧。”马春香一脸委屈。小邹则瞪了刘小鹏一眼:“女人的事,你不懂。我代她喝。”她转向明觉:“可以吗?大领导。”明觉赶紧点头:“可以,可以。”然后又忙不迭地摇头,“哎,别这么叫我,别这么叫我。就直呼名字,直呼名字。”“好,明觉老同学,今天你虽然是马春香请来的,但也是我们的老同学……”“还是我们年级最有出息的老同学。”马春香又插了一句。“对,你来,我和小鹏也很开心,套用一句老话,叫蓬荜生辉!”“哎呀,小邹姐说得太棒了!明觉就是贵客!”马春香又嗓音一亮。明觉坐不住了,主动和三位老同学敬了一杯。

马春香后来还是喝了一个大满杯,明觉是记得的。从刘小鹏家溜回去时,明觉头晕乎乎的。仰望星空,星月仿佛交织在一起,生发了片片缕缕的曳动的光线,忽有忽无,他似乎在谁的眼光里见过,只是稍纵即逝,又感觉是自己胡思乱想,便自嘲地一笑,一步一步地赶回家去。

马春香昨天对他说:“大领导,拜托你一件事,我家有一个旧屋在吴淞‘城中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动迁,能够帮个忙吧?”

明觉说:“你怎么有旧屋在那儿,那里都是农村宅基地。”城中村,多半指的是已开发建设中的城市遗留下的一片农村集体土地,村容村貌,而且往往是外来人口集聚的地方,脏、乱、差是基本特征。上海早已把这些地方作为改造的重点了。明觉作为建设部门的一位官员,自然对那里的情况相当熟稔。

马春香迟疑了一会,说:“是我前夫家的,我们离婚时,转到我名下了。

“哦。”明觉点头道:“估计年内就会启动动迁。动迁实施的是公开制度,就是方案、房源和结果都公开。”

“哎呀,大领导,我不是不知道,再怎么公开,就不能有一点人情照顾了?”马春香又翻腾着她的薄嘴片,带点撒娇地说着。

“老同学的事,一定会帮忙的。是吧,明觉,呵呵。”刘小鹏在一旁嬉皮笑脸地附和。

他的太太小邹刚静静地注视着明觉,眼睛里也是充满恳切和期待。

明觉知道今天这场同学聚会,原来是个鸿门宴,但也不能扫大家兴,毕竟是同学一场,经历了又是纯真年代的。他微微一笑,说:“我尽力吧。”

马春香“嗷”地叫了一声,兴奋的有些夸张。她端起红酒杯就敬起了明觉:“先敬领导一杯了,我喝了,你随意。”说完,咕嘟咕嘟的,就把一杯红酒喝了下去,脸颊立时彤红了起来。三个人都想拦,但也拦不住了。

“人家马春香从来不这么敬人的哦,今天又是非常时期,真是拼命了。”小邹叹道。刘小鹏也跟着忽悠:“就是呀,老同学不帮忙,人家会伤了胃伤心的呀!”马春香温情地向刘小鹏瞟了一眼,那是对她更有力的支持,赞美?甚或还有其他意思?

明觉来不及多想,轻率许诺不是他的做派,话说多也不好,只能也牛饮般把杯里的红酒一口喝空了。随后,向众人亮了亮杯底。

大家一起鼓掌叫好。马春香又大叫了一声:“领导,你太伟大了!”不知怎的,这叫声又刺痛了明觉的神经。他想起上次聚会马春香那一番阴阳怪气的话,心里明显在反胃。

再见到秦卉卉,完全是一次巧合。

明觉到一个住宅工地现场检查,也顺便到他的样板楼进行参观。老板是一个富得冒油却长得猥琐的老头子,来自香港。在精致的楼盘模型前逗留时,老板刚走开一会,就撞见了秦卉卉。她穿着一身紫貂皮大衣,丰厚的毛绒,光润的色泽,显得轻柔而暖和。雍容华贵的气质,令人禁不住多看了一眼。秦卉卉也正巧侧过身来,两人的目光就碰触了。随即,也都闪亮起来。秦卉卉姣好的脸满是惊喜:“这么巧呀,大领导,在这里碰到你。”“是呀,太巧了。你是来买房的吗?”明觉很自然地问道。

“她是我们的副总经理。”一位售楼小姐介绍道。

“什么副总经理,就是一个打工的,老板看得起罢了。”秦卉卉撇撇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转而又窥视了明觉一眼,笑容泛起:“上次就想跟领导见见,想请领导对我们小公司多多关照。”

“这不敢当,你们公司不算小,这个楼盘都有20万平方米了,又是在这样一个地段,一定大赚。”明觉说的是大实话。

这时老板又匆匆赶回来了。他本来眼鼻凑在一块的小脸盘,突然眉眼都张开了,他先是惊讶,随之便惊喜一片:“领导和我们秦总是老朋友?”

明觉连忙解释:“是小学同学,小学同学。”

“那真是太巧了!我们秦总很能干,也是个大美人呢!”老板的神情又变得像往常一样猥琐了。

明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因为上次的聚会,他对秦卉卉的心情变得已复杂了。于是截住了话题,询问老板目前售出的套数是多少,物业管理是怎么个收费?

老板忙不迭地回答,在明觉这个官员面前,他是发怵的。在项目开工前,他曾约请明觉吃饭,被婉拒。又托人送了个大红包,被退回。他就知道这个大陆官员不一般,蛮难弄,好多口子开不出。这次明觉主动来项目考察,是一个绝佳机会。他甚至暗想,明觉是不是秦卉卉悄悄约来的,虽然秦卉卉并没提过她与明觉是老同学,但他总觉得这里大有文章可做。不然,这秦卉卉骚娘们,怎么偏偏这时候出现在售楼处,她应该呆在公司办公楼里的。她就是一个花瓶,放在公司增加一点腥味的。那些成功男人们对这种腥味从来都是难以招架的。不过,来得正是时候,他心里在窃笑。于是讨好地对明觉说:“我们这儿,都是你老同学管的,她很能干呀。不愧是你的老同学!”

秦卉卉受宠若惊的表情,白嫩的脸上红晕一片,一时竟说不上话来。明觉乜斜了她一眼,咧了咧嘴角,也不搭腔。他又连续问了几个房产商的问题,便步子向门外移去了。到门口时,才转身对尾随相送的各位挥了挥手,让大家止步,也不冷不热地向老同学说了一句:“再见。”秦卉卉扬起手臂,裘皮大衣恰到好处地衬托着她,白里透红的脸妩媚耐看:“领导,再见,有空多来啊。”

明觉想,怎么还会来呢,本来这地方他就尽量避免出现,别让人误以为自己与私营老板打得火热。现如今,秦卉卉也在这儿了,不能再来这是非之地。他早就琢磨出老板的心思了。他不傻。

有位在国外的老同学就说过,一流的人才经商,二流的人才从政。明觉曾委婉地驳斥过,这在国外如此,在国内,还是一流的人才在从政,二流的人才在经商。他并非是自夸,是对中国现状的一种客观判断。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现在机关下海经商的人,又掀起了一个小高潮,他认为也是正常的,未尝不是社会进步的一种表现。

这香港老板在明觉的心理就是低层次的,只是大陆对香港的支持,给了他这样的人大捞了一把的机会。但有的人的素质不是发了财就能提升的。秦卉卉在这样的人手下干事,令他感觉很不妙。

马春香又来微信了。上次在刘小鹏家吃饭时,大家互加的。她起先写的是文字:“大领导,在吗?”还未等明觉回复,又发来一段语音。明觉趁批阅文件的空隙,打开听了,就感觉她的两张薄嘴片在眼前翻飞:“大领导,中秋节快乐,给你快递了几盒杏花楼的月饼,表示一点心意。另外,‘城中村’动迁若有进展,也请尽快告知我哦。”

明觉立即语音回复:“心意领了,月饼千万不要寄了,谢谢啦。”不知怎的,在官场上这么多年,他对于这类小恩小惠看得太透了,其实拿了自己也不会享用,却欠了人家的情,心里总是不爽。何况马春香也是有求于自己的人。他也不想太麻烦。

语音又来了:“都已寄出了,你不会嫌少吧,找时间,我再请你,别老说忙呀。”嘎嘣干脆,说完,就断音了,可以想见,她录音时的神情,不依不饶,不容回绝。

明觉摇了摇头,也不想再搭理她什么了,埋首继续批文,桌上文件一大堆呢。整治文山会海这么多年,这一点成效实在不明显。

忽然手机又嘟嘟连着响了好几下。他暂时没去收看,把又一摞文件批阅完,抿了一口水,才翻看手机。看了手机,他吓了一跳,都是马春香发来了,是红包,一连串大约有十个,上面注明:中秋快乐大红包。他憋不住了,直接拿起座机拨打了马春香的电话。电话接通,他刚想发声,就听对方先说道:“明觉,我是刘小鹏呀,马春香刚离开一会,你找她吗?待会让她回你。”“怎么是你?”明觉有点纳闷。“我们刚在咖啡馆一起聊天呢!”刘小鹏说。“那就等她来了,请她回电。”明觉憋住气,急急地说了一句。挂了电话,心里就疑窦顿生,他们怎么就在一起呢?大白天的,又是工作日。后来一想,人家太太是马春香的闺蜜,说不定她也在呢,也就不再多想了。心里头只惦记着那灼人的微信红包,灼得人心神不定,坐立不安呀!

马春香的回复是在一天之后才来的。还没等明觉说话,她就劈头盖脸的一顿斥骂:“明觉,你算是大领导了,高高在上了,看不起我们老同学了,不想和我们沾边了,是吧,你再大的领导,告诉你,还是我们同学,你当年还抄过我作业呢!你敢否认?”

明觉是绅士,口吻依然儒雅,但也是憋着一股气的:“什么意思呀,兴师问罪,还提到了童年?”

那边竟然扑哧笑了:“我还扯你开膛裤的陈谷子、烂芝麻事呢?我说你怎么这么一本正经,发你微信红包理都不理,是不是还嫌少呀!”

昨天她发来的微信红包,明觉后来没搭理。他知道24小时不收,红包会自动退回到发送人。这一点,他要感谢红包设计者的英明,让收受红包的主动权给了被发者。强行给予,也等同于掠夺呀,不是嘛,强行给予了你钱财,就是掠夺了你的廉洁,21世纪的文明国度,不该有这般恶行呀。

面对马春香的一番无理取闹,他表现出惯有的冷静和淡定。他说:“马春香,老同学,我很看重你,你也要理解我。”

他把电话挂断了。

年轻人都在欢快地过着洋节日——圣诞节。明觉想,时间过得真快,又一年的新年快要开启了。这几天,就收到了好多祝贺圣诞的信息。他注意到了,马春香、刘小鹏和秦卉卉这些老同学,都无一缺少,发的内容也都是热情洋溢,而且生动别致。他也从他人那儿“批发”了几则,回复给了这些老同学。算是礼数不失。

秦卉卉紧接着又来了一则微信,说是谢谢领导,圣诞节还记得我,能不能赏脸参加我的宴请,没有旁人的。

明明是回复她的首先发来的微信,怎么变成了是自己惦记着她呢,这人真会讲话,明觉当天也没有回应。工作忙碌,他也一时顾不上。

第二天,秦卉卉又发来微信,说我们楼盘元旦开盘,领导是不是给我们捧个场。明觉这类活动是从不参加的。他想了想,迅速回复了秦卉卉:“我们有规定,不可参加企业如此活动,还望见谅,祝你们开盘顺利。”

秦卉卉迅速回应了:“那我私人请你吃一顿饭总可以吧,老同学嘛,听说马春香请你,你跑得很快。”后面是一张委屈的脸谱。

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呢!明觉皱起了眉头,他想了想,还是回复了一句:“是老同学们一起小聚,如有机会,下次我们也可与同学们一起聚的。”后面跟着是一个抱拳的符号,既有抱歉的意思,也有拜托的含义。

“老同学,我知道你小时候很喜欢我,也暗恋过我,你现在就不念一点旧情了?”秦卉卉又发来一段文字。

明觉惊诧莫名,我什么时候暗恋过她呀,她虽然可人傲人,那是对她的一种欣赏,似乎并没有那种情爱的元素呀!

他小心谨慎地发了有一个问号。

那边又是一串文字,断断续续的:“我感觉得到的。人家都说,马春香前几天还提起过。刘小鹏也在的。喜欢就喜欢,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不爱白不爱。都什么年代了。你女朋友不少吧。马春香说,她现在挺喜欢你。你还喜欢我吗?或者你现在喜欢谁?谁没有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一场不够,十场,上百场。红尘往事。明明白白我的心。如果再回到从前。哈哈。郎才女貌。我的才也不差呀!诗歌朗诵第一名。人生无常,及时行乐,李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老板嘉奖了我,工资翻了一倍,说我因为有你这样的同学。让我多找你。你都不理我。我想请你吃饭。马春香都请你了,还送了你红包,还有月饼,我也想送你什么。你要什么给什么。包括我。致青春。致中年。致我们的小小班。我风韵犹存。你宝刀未老。风雪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人生似海,苦海无涯。雪,一片一片,拼出你我的缘分。高尔基说,来吧,让暴风雨来得再猛烈些吧。风在吼,浪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没有妈妈的孩子是一根草。食色性也,这世界真是太爽了。好花不常开,何日君再来。什么狗屁楼盘,不如美金哗哗而来。老头子也想占我便宜,说我太美丽。你说什么你作主。拿酒来,拿酒来……”

满屏都是秦卉卉发来的一个个短句。手机像个哒哒哒响个不停的轻机关枪了,明觉干脆把手机关了,他想,这女人不是喝醉了,就是疯了。

春节的一个周日,天刚蒙蒙亮,明觉还在酣睡。门就被撞响了。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竟是刘小鹏满脸惊诧地站在门前。“明,明觉,打你半天手机,你都没接。”明觉手机在充电,又调至静音档,睡得又熟,自然不知来电。“有急事,请你,请你帮忙。”刘小鹏汗水直冒,舌头打结,脸也在抽搐,头发湿漉漉的。“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明觉询问。

“是,是我不好,小邹失踪了,失踪两周了。昨天我才发现她留在抽屉里的一封信,说她决心走了,不要再找她,我怕她,寻死了。她家人今天要来找我,你熟人多,能不能帮帮我,找公安局的说说……”刘小鹏的声音都变调了。

“你是伤了她吗?”明觉问道。

“我,我和马春香在一起了,想结婚,她知道了,就,就……”

小邹的脸在眼前一闪,一位善良温和的女孩呀。忽然明觉气不打一处来,他憋足劲对着刘小鹏喊了一声:“滚!”

刘小鹏惊呆了,浑身在颤抖,稀疏的头发,耷拉着,粘结着,如萎的几绺湿草。他退缩了几步,也望了望明觉的眼睛,缓慢转身,极难堪极不情愿地走下楼去。

明觉砰地一声,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后来听说,小邹一直没有找到。马春香和刘小鹏继续苟且着,但未能结婚。明觉又听说,秦卉卉死了,死于吸毒,她的吸毒史已有好几年了。

又有人发起同学聚会的倡议。有很多人响应。

那天聚会,明觉缺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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