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刊于2013年2月6日《新闻晚报》副刊“沪新线”专栏

群山深处的泉华

安谅

一个人一生，不可能接触世界上所有的事物。然而有的事物，你过去很久都未必听说，也不曾目睹，但它与你并不缺少缘分，在你生命的某个路途上，它会静静地等候着你，你不知不觉地走近它，最终你会在索然无味中，忽然跌进它给予你的一片惊喜和迷醉之中。

那一天，泉华就这样闯入了我的眼帘，令我的心情如它一样绚烂怒放。

我们的车子在山区的公路上飞驰，两侧绵延不绝的山脉，迎将过来，又忽地散开，土黄色的山峦上，寸草不生，只有斑驳的冰雪，表征着这里也经历着四季的嬗变，自然的更替。公路悠长，仿佛这山丛里的一根筋络，与山脉一样的坚韧，执着地向遥远伸展，更多是隐现在山峦之间，让人联想到一句被用烂了的古诗：“山穷水尽疑无路。 ”

我是随地区的一位朋友，到位于这柯尔克孜州的天山支脉，领略远古的幽深和神奇的。热情的朋友费了一番周折，花了半天时间，把我们终于引导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山洼。我却蓦地想起，数月前，曾经来过这里，后来往里攀爬了许久，双手与两脚并用，才艰难地沿着冰雪沉积，并且濡湿不成为路的路，登上了天门之前峰。天门一叹，让我记住了当时的情景。既曾登临，这次我们就决定还是放弃。朋友说，那就到泉华看看吧。还没听清什么地方，我便迅即答应了。人果真是喜新厌旧的生物，只要是未曾见识过的景致，再糟也总比这重复的登攀和浏览有趣。

车迅速拐弯，又驶向了群山深处。公路总在前面，车辆欢快地飞奔。我们在车上吃了朋友备好的馕、煮鸡蛋、榨菜和黄瓜。朋友如此细心，不由让我忆及了幼时春游的味道。只是肠胃本有点不适，还有鸭块之类的不敢食用。我又在车上迷糊了好久，睁开眼，车子还在土黄的山坡间奔驰。只是不见任何村落、屋舍和人影，路上也见不到一辆车子。只有我们的一辆车，追逐着朋友的那辆车。我们是这冬日里踽踽独行的一拨驴友。

漫长的路途，让人淡然寡味。我却坚信，前方一定会有稀奇的事物，会令我们激情亢奋，不虚此行的。虽然，我对朋友吐露的那两个字，着实一头雾水。

公路已到尽头了，车子开始在冰雪覆盖的山塬上颠簸前行。担心陷入沼泽，朋友那辆车的司机，还下了车，用石块猛砸冰面，作一番测试和观察。我们跟随他们的车辆行进，就沿着他们刚留下的新鲜的车印行进，自然减少了几份危险。但车辆摇摇晃晃，我们的五脏六腑都像是散了架似的。一路跌宕，终于停车了。我们下了车，耳闻溪水潺缓，眼见冰雪陆地，似乎不见奇崛。但经朋友一指点，眼睛顿时一亮。溪水流淌，竟是鲜血一样的色彩，而那一坨山丘上，即便冰雪遮盖得严实且密不透风，但那山丘上的黄色、红色正力透冰雪，渗出别样的绚丽来。朋友说，倘若没有冬天的冰雪，这山丘是姹紫嫣红，鲜艳一片。

这就是泉华了！从山体里汩汩流淌出一汪泉水，它携带着丰富的矿物质，在这荒无人烟的山坡上，盛开出风雨难以涤荡的艳丽来！泉华之“华”，乃是“花”之喻意呀，泉花绽放，那是深刻在山丘的极致呀！

现身于俗世的浓艳，今天哪里找得到，昨天的一抹色彩？群山深处，要有多少风雨的洗染，才会有清雅脱俗的表现。泉华的绚烂，是苦难和历史的沉淀，难怪冬日的雪，也无法将其掩埋。那一丛丛鹅黄浅绿，在岩壁上，早已埋伏千年。世界上真正的奇美，一定是在人迹罕至的幽远。

我当晚即兴在微博上挥就了一首小诗，对这奇特的地质岩貌，生出了一番感叹。那是由衷的感叹。

此刻，我又发现，数米之外，另有一溪泉水，却是清澈如常，水过之处，平淡无奇。是泉华让那些曾让人惊叹的泉水，变得稀松平常，而那泉华的冰凌下，却是鲜红涌动。冰面下，泉水欢快地流淌着，一路歌唱，一路灿烂。在阳光下，闪烁着别样的风采。

我称她们为姐妹泉。其实她们都是大自然的造化，她们的纯净和华美，在这空旷静寂的天地，也都是无与伦比的珍贵。只是，泉华更见稀罕难得。

我抬头仰望天空，布满天空的云彩竟也别致非凡，一缕缕，絮状地，飘飘悠悠地俯瞰着这片山峦，也许她们也是在惊羡这泉华之美，也欲与她们争奇斗妍吧。

在海拔3600米天山支脉的深处，我与蓝天白云如此亲近，而几无生命痕迹的山丘，却有终年不化的那一股泉水，在咕嘟咕嘟地翻涌，也掀起了我的心潮。

是谁最先发现了这深山里的泉华？朋友告诉我，是当地牧民，他们向旅游者引荐了这片奇景。我看见那皑皑白雪上，有人与羊的足迹，一串串，清晰而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