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刊2011年12月11日《新闻晚报》副刊“沪新线”专栏

最美丽的周老师 

安谅  

她是我们同学公认的最美的班主任老师。时光荏苒，她的美在我们的记忆中愈加纯粹隽永，愈加让人思之殷切。

她却是处罚我最严重的老师。那时，读小学二年级，下午课后，教室已上了锁，我和几位同学从窗口攀爬入内，将几张桌椅拼揍成了长方形，和乒乓桌差不多大小，拉开了阵势，推挡，扣杀，板上生旋……周老师发现了，我算是带头的，被叫到办公室，一顿斥骂，还让我摘下了红领巾（那时首先佩上红领巾的，是好学生呀）。

还有一次，也是我第一次，让一位男生代转一位女孩一张纸条，无非是朦胧的情感而已，也不知何故周老师又知道了，找了我姐姐，但姐姐自然也不会多说我什么，我心里却窝着一阵难堪，羞惭难当。

可是这些都没有在我心中生出一丝怨怼。读完二年级，她就调离了，我心里却从未有过的惆怅和忧伤，很长一段时间郁郁寡欢。最直接的反应是，我们对新来的班主任老师情绪抵触。和她捣蛋，背后损她，班里的活动也不积极。老师常常被我们搞得下不了台，除了苦口婆心，也奈何不了我们。骨子里，像是这位后来的老师，把周老师给挤走了。她在我们眼里，就变成老巫婆了。这是一起无法平反的冤案。在此也要向这位善良的老师深深地致歉。很多年再细细思量，她还真是很看好我，也挺关心我的。可以肯定，我及同学当时小小的逆反，是伤害了她的。这是另一个话题了。

而周老师的美丽，是如此令我们难忘。她本就是一个恬静娴淑的年轻女子，身材修长，脸庞清秀。她给我们朗诵小说《闪闪的红星》片段，给我们讲故事，抑扬顿挫，嗓音柔美，其情其景，诚如春雨，沁人心脾，在我们的幼小的心里，她真是完美无缺的。

区少年宫办培训班，培训小故事员，学校只有一个指标，周老师争取到了，给了我，让我激动莫名，也洞开了一个世界。到鲁迅公园祭奠，又让我和另一位男生，代表全体师生敬献花圈，也让我心里升腾一种温暖。我常常想，是不是就是周老师当初这些细微的关怀，培育了我也呵护了我的文学情结和敏感善良的心。

一个降雪的周日。我们几个小学生相约，由浦东至浦西，踩着吱吱作响的积雪，搜索到了周老师的家里。这是一趟远门了。周老师调离半年有余，我还是三年级的学生。周老师一定没想到学生们大老远来看她，留了我们吃点心。这时，我们才知道她成家了，先生也是一位老师，戴着眼镜，不乏儒雅。他还热情地招待我们。我们告辞时，走了很长的路，她还在门口站立着，向我们招手。

一别十年。当初的小学同学在经历了初中、高中和高考的几次残酷的筛选之后，同班的就只剩一个了。我所在的理科班是学校的佼佼者。同学也几无往来。高中毕业之后，有同学召集聚会，把周老师也请来了，她象我们心中的女王，我们难抑激动。她的模样变化无几，还是那般温雅。我彬彬有礼地与她攀谈，她说，她还记得我当时穿着军装的模样，挺憨厚和精神的。我很高兴。但对当时的一幕场景也挺反感，象吞吃了一只苍蝇。一男一女两位同学，当数比较风流人物，当着大家的面调起情来，共同扒拉一碗饭，忸怩作态、至今想来，我心里还是受堵。你们俩搞什么鬼勾当都可以，但别在周老师的面前如此这般呀！这是对周老师的亵渎和污辱呀，也是对童年的圣洁和美好的玷污！周老师却什么都没说，和大家平静地说笑着，置若罔闻。我恼怒地注视这他们，终于，也一声未吭。

又很长时间没见到周老师了，有次姐姐告诉我，她在路上与周老师擦肩而过，她与姐夫轻声耳语，说这是我小学老师。此话竟让周老师听见了，她回过头来，微笑着点头，和蔼地问我还好吗。

原来以为老师早把自己给忘了，却还这么清晰地记得我，心里便暖融融的，也很想去看望老师，或在某一个教师节寄上一份祝贺，真挚地写上“师恩难忘”。但终因忙碌和粗疏，至今只是留于想象之中。

大前年，又有热心者召集同学会，我因公务繁忙，只最后匆匆赶去了一会儿。召集人专门把我安排在周老师的座位旁。我得以近距离地接触心目中最美丽的老师。老师已近古稀之年，鬓发斑白，岁月在她脸上镌刻了细碎的皱纹。最感觉心疼的是，她似乎萎缩了，比我记忆中要矮小了许多。但老师的目光依然平静、慈祥。那娴静的气质，如同兰惠清幽，典雅雍容。

有人也许会不以为然，甚或对我的赞词并不信服。我也知道，我们对周老师的那份美好的情感，也蕴涵着对美好童年的怀恋和向往。但我还要说，周老师是美丽的，祝这份美丽天长地久。在我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