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刊2011年10月23日《新闻晚报》副刊“沪新线”专栏

倒走小夜曲

安谅

暴走是我每晚率性而又昂扬的进行曲，而倒走是其中最为舒缓和芬芳灿烂的乐章。

暴走，让汗腺吐舌，令毒素汩汩，为一天的疲累和承载卸去负担。

倒走，则是给矫健的步伐一点更加实在的支撑，给挺直的脊梁一些更加坚韧的力量。

倒走是有了一定年龄和阅历人的行为。年轻时的倒走淡然寡味，走也走不出什么情绪来。就像有悠久历史才能回望，有深长的往昔方可咀嚼一样，短浅的人生，倒走也如薄脆的粉饼，装饰遮掩不了本就凝重的自然的质地。

那时，看在小区暮色中倒走的大人们，影影绰绰，那看不清晰的神情，象幽远的天空一般，深不可测。往前迈步，是生活中的常规，怎么在这些大人们身上就变异了呢？这倒走的背后，是否有看不见的魔掌在挥动着，抑或是被古怪的念头一步一步牵引着。我有过九九八十一种猜测，但最后这些猜测都泥牛入海，不见任何迹象了。

经常看到的是一个瘦弱的女子，病恹恹的感觉，每晚在小区倒走，走走停停，两步一回头，走得十分缓慢。黝黯的夜色，也遮挡不住她的无奈和病痛。果然，有大人指点说，她是患了病的，医生嘱咐她必须每天倒走，不然难以恢复。当时说的是什么病记不真切了。但有一点很明显，她是被动倒走，是疾病所迫，因此就显得孤独而又悲哀。她不得不每天挤出时间来，在这夜晚踽踽行走，茕茕孑立，走得这么迟缓，走得如此狼狈，一点也没有什么美感甚或诗意。

也见过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倒走缓缓，白发苍苍。但走得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仿佛背后陷阱密布，又不得不去踩走。

因此当我前不久在乌鲁木齐的一个小广场，在暴走的同时不断转换为倒走的姿态，一群俄罗斯游客对我发生了浓厚兴趣，一个女子竟然模仿我倒走，乐孜孜地笑着，像是对着我，又像是对着她的同伴。我一点也不惊讶。也许她们就如我当年见到有人倒走，胡思乱想，又觉得陌生好玩。

我的倒走，或许也是对她们的一种启蒙。

我的倒走，没有任何人要求或强迫。某一个精疲力竭的夜晚，我在暴走的过程中，忽然起念，倒走了一段。自然走得趔趔趄趄，象那个年幼时见过的羸弱女子，走走停停，两步一回头，怕后面的道路坎坷不平，或者哪怕一块不起眼的砖头，就会让我四仰八叉。我忽正走忽倒走，不断地变换，不停地行走。我发觉倒走比正走确实更加有效和神奇，走了百十米的倒走，再回过头来正走，会走得轻盈自如，如行走在云端，再倒走，就充满了信心和力量。

由倒走想到人生，想到每天的生活和工作。人生不能都急急地往前赶的。人生的旅途上，停停步子，倒走一阵，会看得更清楚，想得更明白。刚逝去的时光和风景，会让你生出许多新的感慨和感悟。人生毕竟短暂，回顾已走的道路，在倒走的时光里，得失尽观。一生如此，一天又何尝不是这样。每天的倒走，就是一种“每日三省吾身”。就是自我的一次检阅，就是心灵的一种反刍。

我每晚的倒走，是一次清理，穿行在草木的丰饶，让月光帮助抖落，一天太阳的尘埃。是一种飞翔的姿态，每天的操练，已经让我，身轻如燕。是心灵独自欢唱的时间，二十一克的灵魂，保持了自己的份量。尊贵不多不减，是出发奔向春天。已找准了一个罗盘，想在五月四日的这一天，安营扎寨。

我每天倒走，数日下来，已倒走如飞，恍若背后都长有眼睛。自然，这几段路都是我走熟了的，它的高低起伏，线形现状，我已熟稔于心。我倒走的每一步，都如正走的每一步，踩得稳当和坚实，一点也没有晕眩，一点也没有胆怯，一点也没有畏畏缩缩。

我的一位同龄朋友，也每天暴走。但他无论如何不敢倒走。因为倒走于他实在是寸步难行，两腿抖索，就是无法挪动步子。也有一位年轻些的同事，曾经因为倒走仰面摔了一跤，从此不敢再倒走一步。心有余悸。任我再怎么劝说指点，他也不愿背朝来路。

我每天的倒走，身心愉悦，愈走愈快，走得血脉贲张，浑身发热，仿佛任督两脉也因此更加畅通。精神也愈益倍增，每晚回到屋内，我才思喷涌，精力充沛，公文迅即处理，著文也下笔如有神助。

愈上了年纪愈会恍悟，倒走原来如此重要！

倒走，有益于脊椎、颈椎，有利于血液畅通，有利于舒筋活络，更有助于创新思维。

起初，每晚倒走，未免瞻前顾后；倒走，时常停停走走。但每晚的倒走，就是让每天的顺走得更加矫健！每晚的倒走，也是让明天的顺步每一步都愈益顺畅！

倒走百步，胜似顺走千步。倒走十日，年轻十年！这不得不让我正视并坚持天天倒走，人生不息，或许也就倒走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