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人 之 谜

安谅

    日本鬼子霸占东北三省那年，奶奶还刚生下我爸不久。鬼子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爷爷的两个亲妹妹都在被糟蹋之后，投河自尽了。

    爷爷那时在镇上混事，向来沉默寡言。此后，他就变了，见到日本兵就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能事。那模样让奶奶和乡亲们见了直恶心。没想到爷爷人高马大，竟这般贱骨头！

    有一天，獐眉鼠目的伪村长传下话来，说是宪兵队长很看中爷爷，想留他在部队干个差儿。这等肮脏活儿，爷爷居然首肯了，把个奶奶气得手脚直颤。

    没多久，队伍开拔了。爷爷跟了去。临走时，他凝视着奶奶，泪眼婆娑，未置一词。奶奶后来回忆说，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爷爷的泪水。奶奶当时狠狠地别转头去，毫不睬他。

    爷爷在日本队伍里混得不错，不知谁捎来话儿，说爷爷高升了，当上了日本队长的联络副官。

    奶奶已哭得再也没有一滴泪水。嫁了一个缺心肝的，是这位良家妇女万万没想到的。

    爷爷所在的部队据说名闻遐迩，还从未打过一次败仗。但过了不久，就有消息传来，说那支队伍被游击队打得落花流水，全军覆没。原因是这支部队不知怎么会钻进当地百姓称之为“鬼谷”的一个死山谷里，遭到了游击队的痛打。

    奶奶为此又恸哭了一场。

    那天傍晚，有一个日本兵血肉模糊地闯了进来。奶奶大吃一惊，看他那样儿，八成是漏网的。奶奶刚想呼叫，日本兵已瘫软在地，无力的手臂在肚腹比划了几下。奶奶明白了。她给他递去吃食。日本兵狼吞虎咽，可没吃多久，他就捧着肚子，依哩哇啦地嚎叫起来。不一会儿就断了气。临死之前，他绝望的眼神在奶奶身上停留了许久。那一刻，奶奶真是刻骨铭心。

    奶奶也随即双膝一软，倒在了地上。

    奶奶亲手杀了这个日本鬼子的消息，在村子里悄悄传开了。村里人愈加尊敬这位了不起的女人。

    半个世纪，弹指一挥间。

    奶奶已步入耄耋之年。冬日的一个黄昏，她把我唤到床前，用沙哑的嗓音叙述了一个令我震惊的秘密。她说，她那次从日本鬼子身上搜到一张纸片，写着奶奶的住址。那上面还有一行草字：“琳儿（奶奶的乳名），他是好人，救救他。”奶奶认得那是爷爷的笔迹。

    几十年来，她一直困惑着：那个日本兵为什么要摸到自己的家，爷爷为什么要为日本鬼子卖命，而那支日本部队为何就突然莫名其妙地被彻底消灭了，难道是爷爷……

    奶奶说完，盯视了我一眼。

    奶奶走了。但那个好人之谜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