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李建学
在李家沟,叫崖(ai)底下的地方主要有两处。
悬崖的崖(ya),在我们元龙一带都叫做崖(ai)。比如元龙中学背后高高在上的村庄,就叫做上崖(ai)村,也叫崖(ai)上。
李家沟的两处崖底下,都写着我的少年往事。

(元龙镇李家沟)
一处大的崖底下,在沟东边土山层层梯田逐级下降到南沿与渭河冲击形成的川道相交的地方;黄土山坡骤然与石沙地垂直而立,立成一道几百米长的土崖。崖高不一,最高的地方三四十米,最低处仅二三米。
崖底下有一座古老的瓦窑,早年是农业生产队的集体财产。在村里上小学的我曾多次在这个瓦窑劳动,背运砖瓦,抬土坯,装窑出窑;给家里挣工分,也给学校搞副业。最后一次跟瓦窑打交道,是1985年的春天,上高一的我赶着骡子从南山里驮回来300来斤劈柴,直接交到瓦窑上卖钱。那几年,亲房家的一位叔叔承包着瓦窑。三年后离开老家读书工作,再回去多是坐慢车在元龙站下来,半夜提着箱子快步穿过瓦窑。瓦窑东边依次有五六口窑洞,存放砖瓦坯子之外,时常停放铁路上轧死的人。

(李家沟航拍图,第一次清晰的看到老家的模样。)
这个崖底下,现在是外地人承包的新式砖瓦厂,雇工大多是云南那边过来的少数民族妇女,比元龙人更能吃苦耐劳。
另一处小的崖底下,就在李家沟溪水从北向南汇入渭河一路冲刷的黄土山地西侧。这个崖底下在沟里,就是山地与山沟垂直相交的地方;这样的交接面顺沟十几里,只有一处长五十米左右最高二十来米的悬崖下面,才叫崖底下。
崖底下在李家那条山沟里,位于离村子两里多地的东北方向。新世纪之前,村民的饮用水都指望这条沟;早年全靠挑水过日子,我们叫担水。直到现在,从沟里进村的一条土路,还叫担水路。后来在村庄的高处修建了储水池,顺坡引溪水储存,再压胶皮水管到各家院子,担水的事就成了老话。李家沟的水不是很清,太清了容易钻沙,就流不到村头。只有夏秋两季雨水充足特别是暴雨甚至泥石流期,才会有更多的水顺沟而下,钻过陇海铁路大桥汇入渭河。
少年时,我和二弟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给家里抬水。抬水用的是父亲箍成的柏木桶,弟兄俩用一根头把栓上八号铁丝双折做成的勾子,每天都要抬三四桶水。木桶到了溪水边,家家都用大铁马勺舀水。舀水的地方,多在这个崖底下。这里离村庄有点远,很少有女人来洗衣裳,也没有牲畜饮水,水质不算清亮但干净。舀水的间隙,贪玩是最主要的内容。其实抬水回家用不了多长时间,玩耍的工夫要多得多。我们冬天溜冰,春夏爬树,顺便折几片柿树叶子放在水桶里,不太清的水很快会沉淀。秋天呢,总要摘几个半生不熟的柿子埋藏在沟边的淤泥里“酱”起来,三四天后去其涩味而食。
就在这个崖底下,娃娃们时常争吵甚至打架,偶尔撺掇着去偷生产队的苹果,也淘过野菜。
就是这个崖底下,我第一次学会了担水。水担钩太长了,矮个子有些够不着,半桶水老是拖在地上。我就试着把钩子上方的铁环链条在扁担上饶一回,长短合适了,担起来却会扯得扁担斜翻,老滑脱。看我努得面红脖子粗,有个老爷爷教我把两只钩子相向折绕,用力均匀了,就不再滑脱。

(2019年清明节拍摄的李家沟一角,大片的柿子树还没有长出叶子,到处的花椒树也显得单薄,溪水断流,土崖依旧。)
学会担水,减轻了母亲的负担,都夸我长大了,能顶一头子了。每天早起担水的时候,赶时间上学,还要按规定对着路上遇到的老师问好,多在这个崖底下,有时候也在担水路上。
在这个崖底下,跟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娃娃打架,被揍得鼻青脸肿。原因是他到处说“跑宝鸡”贩卖葵花籽的我父母在城里逛公园,“跟电影上的那样划船”,咬定是二弟亲口说的。我那经年累月下苦的父母,怎么能跟电影上的那样划船?村里人当笑话说,我不相信。争吵不过,只能拳脚相向。
一晃二十年过去,2000年的“五一”期间,两地分居的妻子带着4岁的女儿从庆阳到西安跟我团聚,父母也从老家赶来看孙女。一家人到未央湖划船,女儿快乐的欢笑着,老人也跟着快乐。小船到湖中,汇入节日的氛围。看着日渐衰老的父母,看着忧郁的妻子,想起崖底下的往事,想起被当笑话说的“跟电影上的那样划船”,心湿湿的。
后来带父母去兴庆宫,逛颐和园,还有他们熟悉的宝鸡市区,总要安排划船。我的父母都不喜欢划船,喜欢跟我说话,说很多只有我们才能听明白的话;他们更喜欢寻找年轻时“跑光阴”受过罪的地方,也就不再划船了。
想起崖底下,很多的人和事,如在昨天。
2021年5月24日晨于西安•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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