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李建学
在水头镇,都说六婶是个“扫穷。”
“扫穷”?就是越扫越穷。
六婶见不得一点污浊,看见了就要清扫,她手里时常提着小扫把。尤其是屋里的脚地和炕席,扫得一尘不染,都说像牛添过的一样。
牛很少添别的东西,只添才出生的牛犊子。母牛添牛犊子,添得很用心,添得干干净净,添得油光水亮,像六婶清扫过的脚地和炕席,更像六婶梳理过的头发。
因为“扫穷”,六婶没少挨打。
六婶的婆婆嫌她把家里扫穷了。天天埋怨:“啥都存不住,都给扫光了。”看到六婶不厌其烦的清扫,婆婆就会忍不住咒骂:“穷命,哪天把你扫出去了,就干净了。”
六叔对六婶的不满,主要在炕上。六婶炕上的规矩多,轻易不容许别人上去。庄农户人,进屋不上炕,还能往哪坐?不让别人上,也不给六叔上?六婶不让六叔上炕的理由,总是嫌他不洗脚,也老说他身上的土星子。农民洗了个啥子脚啊?再洗还能穿上尼纶袜子?身上没有泥土还是农民吗?年轻的时候,六叔让着她,偶尔也洗两把。新鲜劲一过,很快疲了,就不洗了。上炕时六婶再来阻挡,六叔先是呵斥,再是臭骂;遇到顶嘴就拳脚相向,经常揍得六婶鼻青脸肿。
六婶不记病,旧伤没有痊愈,又扫上了,又在埋怨六叔脏不拉稀,结果又一次挨了打。

(天水市麦积区元龙镇中心区域,图中花椒树簇拥的村庄,就是我生长的李家沟。大片蓝色屋顶的地方,有现在的农贸市场——曾经的元龙火车站。这个被渭河和陇海铁路东西横穿的乡镇,就是我的系列小说“水头镇”的原型地。)
六婶不满五十就死了,喝了半瓶子农药。按说她婆婆早就不在了,六叔也有好几年不打她了,六婶却这样走了。
那一年,我已经在数百里外的庆阳县城参加了工作。腊月末回去过年的时候,总感觉家里没准备到位,一遍一遍的吆喝着弟妹清扫,要过一个清清爽爽吉祥如意的新年。忙活中想起六婶,才知道她走了。
“扫穷”的人,不在了。“扫穷”的说法,渐渐成了往事。
喜欢干净,爱清扫,跟穷富有关系吗?那些邋里邋遢祖祖辈辈都不明白过清爽日子的人,也没见多富足啊?这样的问题,水头镇有几个人想过?六婶想过吗?
我怎么才想到这些?也没法跟六婶说了。
2021年5月7日晨于西安•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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