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 客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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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漆树文化 |
分类: 散文 |
漆客子就是在山里割漆的人。
我小的时候,见过漆客子。
那时候,南山深处偶尔会有割漆的人走出来。漆客子衣衫褴褛,手上和脖颈里残留着沥青样的漆痕,脸色蜡黄,指甲乌黑。
大人们说,漆客子要从漆树上割漆,卖钱。至于怎么割,割下来的漆能做什么用,没有人说过。我们从小就知道漆树咬人,都把漆毒叫做“漆臊子”。只要染上漆“漆臊子”,轻者满身毒肿,瘙痒难耐,重者结痂流胧水,甚至性命难保。
砍柴的时候,伙伴们有一句笑话,叫做“漆木本姓刘,不咬泡子就咬毬” 。意思是说如果染上漆毒,受罪的就是生殖器,最先溃烂的当然是人身体细皮嫩肉而且容易摩擦的部位。漆毒可怕,漆客子就有些神秘。
其实,漆毒也没有那么可怕。因为有毒,漆木做屋顶木椽上铺的柴串子最好了,虫子不咬,算是头等料,在我们那一带有讲究。况且,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染上“漆臊子”。漆毒是以人的个体不同起作用,我就染不上,最多皮肤上出几粒疱疹,痒几天,也就过去了,所以常常被别人哄着去刮漆树皮,帮盖房子的人家做有漆木的活。二弟却是一点都碰不得,有一回不小心染上,脸肿了半个月。跟我一起砍柴的德恩那年染上了“漆臊子”,身上结满血痂,一个冬天都没缓过来,简直是大病一场。
父亲也不染“漆臊子”。
父亲在太禄林场的野猪坪工区给生产队“搞副业”的时候,不仅吃过“漆芽子”菜(漆树春天类似于香椿的嫩芽),还给家里背回来几大捆漆木串子,甚至试图跟熟悉的漆客子学割漆,终究因为管的太死而作罢。那些年,父亲常年在小陇山深处跑,为了让一家人吃饱肚子,也是满身伤痕。
漆客子为了养家糊口,必须冒着生命危险进山割漆。他们的身上,早就被漆毒染疲了。想起来,就想起他们手臂上的漆痂,还有那双失神的眼睛。
少年时砍柴,遇到割过漆的树,树身上留着三角形的刀口,眼睛似的大睁着。前些年在西双版纳游览橡胶园,发现割胶的工艺竟然跟割漆差不多,流出的树乳,开始都是白色的汁液,慢慢地就变了颜色。
资料显示,漆树属落叶乔木,树皮内富含树脂,与空气接触后呈褐色,即“生漆”,可制涂料;漆树液汁干后可入药。难道,从漆树上割下来的“生漆”,真的就是那种涂刷家具用的油漆?在现代化学工业如此发达的今天,在植物“生漆”堪比黄金的当下,以这种原料制作油漆的事情,还会有吗?
今天在秦岭山中,在户县观音山里,在涝峪镇的八里坪庙沟,我见到了大片的漆树。
八里坪庙沟传说是汉唐时期穿越秦岭的一条古道,走在石块筑就的山路上,发现真的可以跑越野车。也许,千百年前运送物资的车马,曾经在这条沟里喧腾过。
往古道深处走,路边上遍布漆树。一些漆树早就被砍伐,为了登山者的安全,这些树被堆在原始森林里焚烧,那些砍伐过的树茬上面包裹着塑料膜,贴着剧毒请远离的标识。
走在浓密的树林里,看着亲切的漆树,不由得想起漆客子,想起过去。
不知道,漆客子这种营生,还有没有人在做。这个行当,该是如同弹棉花的玄子声一样,成为久远的记忆了吧。
观音山口的梯田,种着玉米、土豆和黄豆;有些地荒芜了,勉强耕种着的几块也很干,缺水;溪水就从边上淌过,村民们忙着招呼农家乐的生意,说是顾不上。
走进山口没多远,旁边一条石阶小道,指引着观音庙的去处;道旁树上挂几绺小红布,似有香火陪伴。
这是一处漆树密集的山坳,焚烧过漆木的火堆旁,能看见的漆树上都残留着曾经的伤痕,定是隐藏着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听说这里以前是一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落,如今人迹散尽,只留下半面山墙,在默默地回忆着曾经的炊烟。
在一片漆树前,给“善良的坏人”杨总编拍照,不停的告诫他小心漆毒,千万不要碰身后的漆树;其实自从几年前患上过敏性鼻炎,我也不敢轻易碰诸如此类的东西了。少年不再,往事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