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李建学
那些年,在生产队,都有一座氨水池,大多就砌在场院的角落里。
氨水池不大,李家沟村子小,氨水池就更小些,表面上看起来,象一尊
两米见方的“洋灰”盒子。而且,从中间一隔为二,两个生产队一家一半,都在背后的地沟里安着龙头,顶盖上挂一把黑铁锁。
那时候,人小,就觉得氨水池特别大。我们常常在氨水池周围捉迷藏,或者搭人梯,爬到池子上面去,在平整的台面上玩“老虎吃羊”。氨水池的表面是平滑的“洋灰”,在泥土堆积的村里很稀罕,拿粉笔或是旧电池芯子在上面画格子,最好。天热的时候,胆子大的人家会悄悄地在氨水池台面上晒粮食,晒花椒,干得快。
供销社分配氨水的时候,就是村里的节日。队长吆喝着一些壮劳力,口鼻上捂条湿毛巾,拉着架子车领氨水。就是从火车站的沙滩上把氨水领出来,拉进村,推在场院里。老人娃娃远远地跟着看,听说一桶能顶一百担土粪,满是欣喜。这一天,村道里飘散着刺鼻的氨水味,走近了,眼睛都睁不开。这一天,领氨水的人除了挣工分,还能拿走那条雪白的羊肚肚毛巾,让人眼热。氨水装在大铁桶里,大桶能装五百斤,小一点的装三百斤。铁桶都拉回来了,保管就指拨人把氨水从台面上的口子里倒进池子,再塞上裹着破棉袄的木塞,外头上锁。到了种玉米的几天,是用氨水的时候了,保管再吆喝着背扁铁桶的女人们排成队,小心翼翼的给喷雾器一样的桶里灌氨水,就在池子背后的地沟里灌。女人们都在嘴上捂着湿手绢,拧着身子,邹着眉头。灌好了,一声不吭背起就走。爬山,上洼,走到赶着耕牛的男人身后,再把洒氨水的橡胶软管伸开来。管头上绑着一节二尺长的小木棍,女人握在手上,点着管子把氨水滴撒到犁沟里。女人后面跟着扛锄头的男人,及时把犁沟埋上,免得氨水跑了气。
氨水不能撒在种子上,撒上就把种籽烫死了。撒氨水的时候,队长手叉腰站在地头,不时地吆喝着,骂牲口,也骂人,骂那些撒不好氨水的笨女人。女人们就拿水水的眼睛讨好队长,转过身又笑话那些被队长骂过的女人,也在心里嫉恨着能得到队长的面子,挎着篮子点种籽而没有撒氨水的女人。可是,撒氨水分值高,拿的是壮劳力的工分,女人们又舍不得多出的二分工。撒完了,就有了笑脸。女人们看哪个被氨水灼伤了皮肉,就会笑骂人家太贪,夜里给男人咬了。
……(删去2段)
氨水在农业社里宝贝一样,红火过几年。
后来,化肥多起来,氨水就少了。
过了些年,氨水慢慢地绝迹,只留下空空的氨水池寂寞的蹲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场院的热闹和清冷,萎在麦草垛子的阴影里,叹息。
后来,氨水池破败了,地沟的盖子被人撬起来盖了水缸,铁锁也没了踪影,再也闻不到氨水那种浓烈的味道了,农业社渐渐地成了往事。
等到果园慢慢连成片,村里渐渐没有人种粮食了,村干部就把场院卖了。买到场院准备盖房子的人家,发现氨水池不仅碍事,还特别顽固。拆卸的时候,才知道那些年的“洋灰”比现在的钢筋水泥结实,颇费功夫。
从只剩下半截的氨水池跟前走过,听着叮叮当当的敲砸声,看着如一处残破碉堡似的氨水池,眼前恍惚着儿时的梦,有一股熟悉的味道从记忆深处涌上来。
岁月无情,那些搬运氨水的男人和背撒氨水的女人,不是老了,就是没了。氨水池真的成了一堆废物,就连“老虎吃羊”的游戏,也被人淡忘了。
鼻子发酸,父亲曾经带着壮劳力领过氨水,母亲就是撒氨水的一个女人。
2012年6月6日晨于西安,家中。
那些久远的氨水池,就没落在各个村子破败的场院里,漫漫被人遗忘,成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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