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旦宅作屈原行吟图
本文是文史界学者解读近千年一桩疑案的压缩版,难免引用古文原籍,不喜文史的请绕行。
端午已过去5天,被提到最多的,自然是三闾大夫屈原。可《资治通鉴》却有个令人难解的现象,一字没有提及他。为何权威的史书不载屈原呢?
对《资治通鉴》不载屈原的讨论,其实在这部经典著作问世后不久就出现了。史家意见有两种:或讥司马光疏漏,或强调该书有不录文人的原则。司马光编《资治通鉴》的三助手之一刘恕的儿子刘羲仲,曾编过一部《通鉴问疑》,就记录过当年司马光和刘恕之间的讨论,其第一题即说,淮南王、太史公皆称屈原《离骚》与日月争光,而《通鉴》乃削去屈原投汨罗、撰《离骚》等事,属于“掩日月之光”之举。 这句“掩日月之光”,后来被很多讥议司马光的学者引用过。
而为司马光辩护的声音也在南宋就已出现。南宋前期的邵博就称:司马光修《通鉴》时,谓其属范淳父曰:“诸史中有诗赋等,若止为文章,便可删去。”这番取舍“当有深识”,只是他没弄明白司马光的“深识”在哪里。《离骚》明明不是空文,屈原也不是与政治绝缘的纯粹文人,为啥不选入呢?年辈稍后的南宋学者费衮则给出了另一个解释:“予谓三闾大夫以忠见放,然行吟恚怼形于色词,扬己露才,班固讥其怨刺。所著《离骚》皆幽忧愤叹之作,非一饭不忘君之谊,盖不可以训也。”原来费衮认为屈原的爱君并不够,所以《资治通鉴》不予记载。 后来顾炎武也认为:“此书本以资治,何暇录及文人!但顾炎武似乎也忽视了屈原并不是纯粹的文人,这理由并不够充分。
司马光像
其实司马光也认同《楚辞》可与日月争光的说法。他写过一组《五哀诗》,第一首凭吊屈原的就是明证: “白玉徒为洁,幽兰未谓芳。穷羞事令尹,疏不忘怀王。冤骨消寒渚,忠魂失旧乡。空余《楚辞》在,犹与日争光。”此外,司马光还有一首以《醉》为题的小诗和《答张尉来书》,都是借屈原事迹抒发幽情,对骚体的成就有很高的评价。两首诗一封信,分别让质疑派和辩护派中两种比较极端的意见站不住脚。至少司马光并不像李光地所说的那样,删去屈原的原因是 “于己所不喜”。也未必如费衮所想象的那样,嫌屈原大节不足取。
屈原为何失去出现于 《资治通鉴》的机会?书中屈原有机会出现的地方有两处,都在第三卷。一是周赧王四年第二条:据《史记·张仪列传》载,屈原劝楚王杀张仪,而楚王不听。但《史记》的记载自相矛盾,在《楚世家》和《屈原列传》里,说是张仪离去后,屈原从齐国归来,问怀王为何没啥张仪?怀王后悔,但已来不及追了。这个情节《资治通鉴》没选用,很可能就是因为《史记》自相矛盾。第二个可能的出场机会,是周赧王十六年第三条:《史记·楚世家》和《史记·屈原列传》均载,有人劝怀王勿入秦之事。但说法又不一样,前篇说劝怀王勿入秦的是昭雎,后篇说是屈原。如果《楚世家》的史料等级优先于 《屈原列传》,那司马光就会舍列传而取世家。由此可见,《资治通鉴》不载屈原事迹,可能并非由于司马光对屈原其人其文有何特殊看法而刻意删削,只是史料选择的自然结果。《史记》所载屈原两次重要的政治参与,都自相矛盾,屈原因此失去了出现在《资治通鉴》里的机会。
当然,这个结论仍然无法完全解释屈原不见于《通鉴》的现象,只是作者的一种观点。
本文内容摘自6月15日《文汇》的“学林”《再谈屈原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资治通鉴>中》,作者姜鹏)
司马迁发愤写《史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