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另有重用》发《楚都文学》2022年第2期.季刊)


另有重任
李国新
乡土作家老刘去市开会,那是一个文代会。
会议地点在市中心城区。这个会在市里的文学艺术界来说,还是一次比较高档的会议。
老刘是基层的一个小说作家,在乡镇文化站当站长,工作一年一聘,工资不高。他业余写作三十年,快到半百,顶秃了,头发少了,老态龙钟了,但他的著作颇丰,在省内外小有名气。
文联设了一个签到处,在一家宾馆门前,负责签到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中等身材,穿着朴实,一身休闲装。圆脸,浓眉,卷头发,小眼睛,长相挺别具一格的,但看到他浑身上下充满一种动力。见老刘提着一个旧黑色皮,皮靴上面没亮光,土里土气的走来,他一脸笑容,站起身,他问,“老师,您是哪个单位的?”
老刘一笑告诉他,“我是刘玉,农民老大哥,来自农村。”老刘一直把自己当农民,虽然在文化站工作了快一辈子,但他自己觉得是一个地道的农民。
那个小伙子忙报家门:“我是李四,刚调入文联的。您是刘老师啊,久闻大名,久闻大名啊!”
那时,老刘的小说已获省里的大奖,他对小伙子的恭维没有受宠若惊,处之泰然。反过来,老刘对李四这个名字没印象,但他能调市文联来,想必有两手吧。老刘就告诉李四,家住某市某县某镇某街道某门牌号。
李四把资料袋发给老刘手里,笑着对老刘说:“刘老师,认识您很荣幸,我算是三生有幸了,今后多指教了。”
老刘客气地摇头:“哪里哪里,相互学习,相互学习!”
从那次开始,老刘就认识李四的了。开了二天会,李四跑前跑后,见人就微笑,这也给老刘留下难忘的印象。
李四在文联只是一个一般工作人员,负责编编信息,发发通知而已。而李四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听他说,业余写作有好些年了,发表了一些作品。
文联办了一本内刊杂志叫《文人》的,每期里面会登上李四的一个短篇小说。只要刊物寄到老刘手里,老刘不看别的作者,就看李四的小说。可李四的短篇小说给他的印象不深,小说写的故事不奇也不新,有些故事平淡无奇,情节缺乏紧凑,里面的一些语言有学生腔,还是稚嫩了一些。总之,小说是倾诉说话,是作者在讲故事,可就是不耐看,看不下去。好比饭烧得不好吃,非得要人吃不可一样难受。
李四倒是经常和老刘联系,经常打电话,通知他开座谈会、出外采风、约稿、登记发表作品什么的。李四应该说对老刘很尊重也佩服,每次见面后,李四就一个劲的刘老师前刘老师后的,恭恭敬敬的。老刘就感动起来,浑身上下不自在了。
老刘曾想:李四对我一个乡巴佬作家都这么客气,对文联的领导应该是相当恭敬的。的确不一般,李四在文联工作两年后,就被领导推荐到省作协进修。李四在进修期间,给老刘打过一次长途电话,那是告诉他,自己的一个短篇过了外省杂志的初审,在等待终审。老刘会心一笑,他理解李四的心情,他毕竟还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吧,作品过了初审离终审还远哩。
李四后来又转到北京鲁迅文学院进修三个月,能去那里学习,省作家协会也是做了工作的,李四毕竟还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发表的作品不多。这个期间,老刘读到李四发表在省作协主办的《江南》杂志上的短篇小说《刮目相看》。《刮目相看》写的是一个文学青年的成长过程,里面有曲折坎坷,直到走向成功。当然里面有李四的影子。老刘一直订了《江南》杂志的,一般看看名人名家的作品,既可学习又可借鉴。李四这篇的目录排在最后一个,他还是全部看完了。老刘感觉比在市里的《文人》杂志发的那篇强了一点,但里面的语言仍有学生腔,且故事不够精彩。不管怎么说,在省刊发表了,也是一种成就的。李四应该有了很大进步了,值得肯定。
几个月后,李四回文联了,这时的他不知怎么戴起一副眼镜,穿戴比过去有了进步,西装革履,皮靴敞亮,走路不像过去那样匆忙,低首垂目的,而是昂首挺胸了。他被提拔当上文联办公室主任,还是《文人》杂志的副主编了。有天,李四给老刘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刘老师,我加入省作协了,终于成为作家了!”
老刘对他进修几个月的成绩表示祝贺。心想:李四发表的作品不多,怎么一下子就加入省作协了?现在加入一个省级协会真是简单了,过去要求作者在省级报刊发表作品数十万,就才能加入。可如今,出一本自费的书,就是把自己的散文、小说、诗歌什么的,有的还有新闻消息,还有总结讲话材料,也汇总在一起,或者写一个几十万字的流水账似的长篇小说,出钱弄一个书号,或者境外书号,还有或者弄一个内部书号几百元,找一个印刷厂印刷就成著作了。有的在内刊上,在小报小刊上,发上几篇习作,都可入会了。想当初,自己申报省作家协会时磨了好多年,在省级报刊发表二十多万字啊。
老刘有次上网,问了一个在省作协的朋友,朋友说,李四是个人才啊,到省作协学习期间,上至老作家、老领导,他都亲自拜访,下至年富力强的新锐作家,他和他们打成一片,吃喝玩乐都称兄道弟了。
老刘一听,对李四认识更深一层,心想他的发展潜力很大,全方位的,很适应目前的时代发展,应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有天,老刘给李四联系,电话打到文联,接电话的是个小姑娘,老刘直呼:“请李四接电话”。
后来李四接了电话,有点不高兴,对老刘说:“刘老师,您喊李四接电话,我听后以为是市领导找我呢,您就不能叫李四主编,就只是多了两个字。”
老刘听了,心里格登一下,意识到对李四的称呼问题了。马上改口说:“我知道,文联有几个姓李的同志,我没叫李主编,怕小姑娘不知叫谁,下回我就叫李四主编了。”
李四纠正说:“不,不,您还是叫我李副秘书长吧,市委的文件快下了。”
老刘笑着:“祝贺,祝贺,祝贺李秘书长!”
李四在那边也笑起来:“刘老师,您这才对了!”
老刘放下电话,鼻子里一哼:“这小子,还没当官,都官腔官调了!”
不久,老刘从文联编发的简报上看见李四又在外省的《大作家》杂志发了一个叫《不同凡响》的短篇小说。老刘太关注李四了,他想学习李四的作品,题目前有李四的个人简介,登有李四的近照。他通过朋友的关系,找到那本《大作家》杂志上李四的作品,发现这篇是当初李四发表在市文联《文人》的那篇,只是标题改了一下,内容还是过去的,不过里面的故事情节充实了一些,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不久,老刘又看到市文联的简报信息,李四的短篇小说《成名之后》,这篇是发表在《中国文学》杂志上的。老刘知道《中国文学》杂志,是外省的几个文学爱好者创办的,没有稿费,但发表文章要入刊费的,李四出几个钱应该是没问题的。
又过了不久,市文联的《文人》杂志刊登了一篇评论文章,标题是《量飞质变的跨越》,副标题是《我市青年作家李四作品面面观》,评论者是市里的一个权威专家,全文洋洋万言。评论者引用了国内外的一些大家对文学的诠释论述,对李四的文学创作进行了评价,把李四几乎誉为市里的一颗冉冉上升的明星了。
老刘拜读评论了,文字文章没话说,评论也好,但溢美之词太多了,就像是在评论自己似的,连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后来一想,对年轻作者嘛,鼓励也好的,多栽花
有天老刘收到一个印刷品,打开是一本精美的图书,题目是《大器晚成》,这是一部中短篇小说集,著作者是李四,显然,李四为老刘寄来了新书。接着,市里的几家媒体相继报道李四的著作问世,电视台还做了一个专访。那段时间,市里文坛成了李四文学热了。市里后来把这本书推荐参加省里的“五个一”工程奖,结果没戏,但在市里“五个一”工程奖中,获了个一等奖,还有两个美女作家获二等奖,老刘的那部在全国获奖的书籍只是获了三等奖。老刘清楚评委的一班人,一半是领导,对美女作家特别感兴趣,因为美女作家经常登门拜访领导,在领导门前展示自己的不仅仅是文学成就,而且是语言、眼神和妩媚;另一半是写作成就不大笔辍多年而在文联工作的专家,同样是更喜欢美女作家,热心快肠的收她们为弟子,对她们的作品指指点点的,有时候美女作家在老师们的面前撒撒娇什么的。老刘获三等奖就已经不错了,他从来不讨好领导,而且他的作品里面都是批评现实主义的,领导也好,专家也好,能喜欢他的作品吗?
老刘用几个晚上,把李四的那部《大器晚成》看了一遍,总体感觉平淡,虽说全书20万字,但里面有多半是李四过去的文章,也就是他初写作时投稿退稿的习作了,结集时他就是大主编,自己说了算,不需要初审、复审和终审。细看扉页签名:请刘玉同志雅正。落款是:李四。几个字遒劲有力,力透纸背。
又翻了一页看版权,里面是江城文丛,印刷单位是本市的。
老刘打开电脑,输上李四的书名搜索,无一页记录,只有市里几家媒体对李四报道的文讯。
一次,老刘在市文联座谈,这时的李四已去掉副字成为秘书长了,又是《文人》杂志的总编辑。座谈期间,李四把老刘拉在一旁,和颜悦色说:“老刘啊,我已经申报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了,估计没问题,快批下来了!”
老刘说:“恭贺了,恭贺李秘书长心想事成啊!”
李四显得有些神秘的说:“哎,老刘别客气了。我还告诉你一个事,我的那本《大器晚成》销售很好,突破两万册了。这在本市应该是个首例了。”
老刘说:“真的,很好,这不错的。”
老刘暗想:好惭愧,自己的书签约出版,稿费不多,也不到两万册。
李四说:“我手里的书不多了,老刘,你给我带点回去吧。我想好了,不给你很多,就200册,应该没问题吧?”
老刘听后,脑袋一炸,只好实话实说:“还200册,20册都不好卖。”
李四见他这么回答,有些不高兴了:“老刘,你这点事都不好办吗?我的小说有读者群的,一直以来看好!你手里的文学爱好者这么多,卖他们学习吧!”
老刘一脸苦笑着。他不好拒绝,目前的李四是市文联领导了,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打杂跑腿的了。
最后的结果,老刘找车把200本书带回去了,放在单位里了。李四有话:卖多少,算多少,卖不完,不要急,慢慢卖。
老刘很讲感情,给几个文学爱好者打电话,叫他们把书拿了几十本,分发下去了。剩下的100多本,老刘就把它放在仓库了。老刘抽一个时间给李四把钱送过去了,没有卖完的书籍,他自己掏腰包出了。
李四收到钱了,很感动,对他说:“老刘啊,真有你的,我说的吧,我的书籍哪有不好卖哩?应该是畅销书!这样吧,我家里还有一些,你给我再带200本回去。”
老刘哭笑不得,只得实话实说了。李四一听:“我的应该好卖啊,我的序是著名作家、省作家协会王副主席作的,他是一字千金,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老刘就苦笑。后来老刘当然没有再要他的书籍,可看出李四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老刘想:真是的,做了好事,讨不了好,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大约在6月中旬,老刘接到李四的一个电话,他在里面显得有些不高兴的告诉他,他从中国作家协会的网站上看到,他没有加入。但他想去北京,他要找领导去。他说我的写作成就这么的大,书籍在市里获大奖,作品在全国的杂志发,还在北京鲁迅文学院进修三个月,我不合格还有谁合格?气死人了!
老刘劝他:“李秘书长,您不要放在心里,继续申报吧!”
“申报个屁!不申报了,我知道都是关系,现在什么不靠关系?什么不是潜规则!我什么都清楚!”李四很生气。
这时,李四的作品发表少了,每年只有几篇,发表的刊物除了他自己主办的《文人》刊物,再就是外省几个没有稿费的。
李四对老刘这样说:“老刘,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我想要获一个大奖才是,对不?”
老刘提醒他:“是的啊,我加入时,还获了国家级文学奖的。”
李四说:“老刘,我告诉你,鲁奖我还不想呢,上次上面来了通知要我申报,我根本没报!”
老刘不解得问:“那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申报,试一试呢?”
李四说:“可能是太容易了啊,我才不想!世界上有些东西来的越容易,我越怀疑,所以不想了。”
老刘摇头苦笑,暗想:没获奖就都说太容易,真的容易吗?
其实老刘心里明白:李四的那部《大器晚成》是自费出版的,没有正规书的刊号,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是不行的。
又几年后,李四又上了台阶,他当上了市文联副主席,兼市作家协会常务第一副主席了。
这时的李四过了不惑之年,属于年轻有为型干部,走路也一步一步的,慢慢吞吞。说话也慢条斯理的,不是直截了当。只是有一点,他对市里文学创作很支持、很关心,但他自己已不写作了,而各县区文联经常请他去讲课,还有,他为市里的几个自费出书的作者写序言,连老刘的第九本书籍问世前,李四副主席要亲自为他作序。
“老刘啊,听说你又要出版新书籍了,你的序言就交给我吧。我现在为一些作家写的序都可以出版一本评论集了。”
老刘对他说:“李主席啊,您作序,我很小气的啊,我不给润笔费的哩,您还写嘛?”
李四副主席不好意思的说:“老刘,好说,好说!”
老刘内心明白,李主席序言早就是一字千金了,但是有很多文学青年想加入省作家协会,出版书籍要他写序。以老刘现在的知名度,根本不需要什么序不序,而李四副主席主动要给他作序,真是太抬举他了,他也不好拒绝和推辞。最后,老刘乖乖就范了。李四副主席把序言写好了,完全可以用邮箱发过去,结果打电话要老刘亲自来一下。老刘来了,用一个红包装了1000元,悄悄塞在李四副主席口袋里。
李四副主席显得有些生气了:“老刘啊,你怎么能这样哩,我不说是领导,就是朋友帮忙,朋友怎么用金钱来衡量?”
李四副主席就一本正经的说:“李主席,不客气,拿不出手,小意思,小意思。”
老刘把这个序进行修改,改得面目全非了。
在老刘的新书籍出版不久,李四副主席的工作变动了,他是要调动,市委对他另有重任。
老刘听到这个消息,眼睛一亮,心里舒了一口气,但有一丝丝忧愁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