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乡韵二章
(2023-02-20 15:1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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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随笔 |
泉州乡韵二章
箭竹长青
经过了几十天的炎热,大暑过后,一大早起来,就觉得有些微凉,仿佛秋天就要到来。真是一个好天气,驱车前往安溪蓝田进徳村。没想到有点远,居然开了两个多小时。进入山里,天气就更凉快了。弯弯曲曲的山路带来的不是晃荡,而是激动的好心情。普里什文说过,天气和感激的心情是亲属:一个产生于大自然,另一个诞生于人的心间。进徳这山也是真够我们感激的。进徳的群山带给我们的不仅是无上清凉,还带给我们无限的绿世界。这绿的世界是大自然的恩赐,绿得自由自在,绿得有点疯狂,野性十足,只要看上一眼,你就浑身舒爽通透,感觉这一趟山里并没有白来。进徳的山似乎没有高大的树林,它的绿都是趴伏在土地上的,远远望去毛绒绒的,很是柔软。有一些茶园,从车窗外掠过,不多,却一块块绿得发亮,晶莹欲滴,像一块块深绿色的翡翠嵌在草绿色的群山之中,绿中有绿,格外别致。好像,到进徳只要看着漫山遍野的绿就行了。大自然的无私,就是毫无保留地将绿色留给你。之前,我还不止一次描写了绿,可我每一次都觉得我写的太蹩脚了,那种绿,那种美,那种沁人心脾,再怎么写,也写不出来。眼前的这一切,我的笔真无法写尽。
进德村在一个大山凹中。穿过村道,沿着狭小而弯曲的山路匍匐前进,高高低低,上上下下,车子来到一处山凹中的山凹,有点淡淡的甜香味慢慢钻入鼻孔,那是一种庄稼的甜香。一眼望去,是一片玉米地,玉米含苞了,漫山遍野铺满了缨穗子,翠绿的叶子衬着米黄色的缨穗格外精神,格外养眼。高山上还能种着玉米,还长势这么良好,这是我之前所没想到的。虽说,走进山野,万物自会生长。有了土地,就能长出庄稼,但在这样的高山,除了养草,养树,还养农作物,这就不是简单的风景,而是生命的语言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命到处扎根,就连路边一块大石头,没有一条缝,也长出无数的小树,不得不叫人感叹。据说,这片玉米地去年种了稻米,收成也很好,因为有一条山溪从山上流下来,水源充足,粮食有了,生命的脉搏就从这里开始博动,生命的欢乐就从这里开始。向导老林介绍说,这里本来就有个村庄就叫香村,不知道怎么就没了。土地却留下了,也正因为有这样的土地,才能涵养进徳7000多个人口。进徳的老祖宗也是看中进德有这样土地才留下来的。
相传,进徳的林姓老祖宗子仁公是湖头人,丧了偶,只身一人来到进徳教私塾。一年多了,老祖宗突然思乡了,想回去了,村人们都不让他走,纷纷登门挽留。子仁公做人很好,又知书达礼,村里人要他帮忙,子仁公来者不拒,能帮就帮,村民们都离不开他了。一方面是乡亲们的真情挽留,一方面子仁公思乡情切。在进徳,他只是客居,房无一间,地无一拢,也没个伴侣更没个子女,毕竟他乡终非久留之地。乡亲们了解了子仁公的心头之结,就送给了他房子,送给他伴侣,“此处心安即故乡”啊,子仁公心安了,自此在此定居,肇基立祖,开枝散叶,成为开基进徳的林氏始祖。从此,山清水秀,高山环绕,林丰竹茂,山河蜿蜒,土地肥沃,伴随着子仁公的后半生。伴随着进徳村的世世代代。有一句老话叫“适者生存”,漫长的岁月,时代不断变迁与淘汰,进徳林氏成为现在村里最大的姓氏。同样,黄姓李姓及其他族姓都在进徳有了落脚之地,也成了进徳的房柱,成了进徳的担当。
李姓的一座土楼是李姓人的骄傲,当然更是进徳人的文化资本。这座土楼是座方形土楼,是李姓族人一砖一石建起来的。这座土楼背后靠山,有一大片竹林包围,前面有半月形池塘。严实密封,地势较高,可以俯瞰村庄,可以说雄踞一方,土匪来了,也要退避三分。跟其他地方土楼不太一样,这座土楼正面墙体的左边跟右边都有个碉堡形状的对称角楼,从整座土楼中突出来,看似独立的,却好像是粘贴上去的,和土楼主体连成一体。这在别的地方的土楼群中是很少见的。土楼有两层,上下二十几间房。听说,闹饥荒的时候,闹兵匪的时候,土楼里成了村里老老小小上上上下下的避风港。生命在土楼里延续,种姓在土楼里兴旺。从清朝道光年间到现在,几百年,土楼里的一代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根深叶茂,直到土楼老了,土楼人搬了出去,但不久前,土楼人集资修了土楼,土楼人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土楼,土楼人守住了土楼,守住了进德人的乡情,守住了进德人的根脉。现在的土楼,成了乡村的一处风景一处文物胜地,成了旅行者的向往。
人在生长,精神也在生长。而过去留下的一切,是人精神生长赖以生存的基础。进徳村虽然没评上什么古老村落,留下的名胜古迹却成了进徳村的精神支柱。
如果说,进徳村还有什么让我留恋,那就是那座大剧院。这座大剧院过去也是村部,是20世纪70年代盖的。这一座建筑上下两层足有四五千平米,木石结构。最为奇特的是,基石是收集山上散乱的破墓碑叠起来的,而所有用到木头的地方,梁、椽、柱、楼板、门窗,都是一棵大松树的贡献。老林说,这一棵大松树九人才能环抱,长了上百几千年都不知道。那个年代,工具原始,村民们轮流砍了一天才砍下来,运下村来更别说有多折腾了,全凭一种蛮劲。当然,换作现在,这株大树应该不会牺牲,所有的材料都可以用钢筋水泥来代替,但那个年代,没钱,没材料,自力更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是可以谅解的,老松树应该也不会怪罪。村民们用自己的双手建起了这样一座宏大却没有任何资助的大厦,这应该就是精神的力量了,老松树是会鼓掌点赞的。也可以说,老松树用这种方式,完成了它的第二次生命,惠及人间。这座大厦一时间成了进徳村的文化娱乐中心,成了村民们汲取文化营养的地方,在这里,村民们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那么高的山,那么厚的山,包围着进徳村。村里只有一条山路出去,走到外面的世界多么不容易,外面的世界也不容易走到进德。跟许多山里人一样,进德的许多老年人一辈子都不知道城市的模样。现在,我们进入这座村庄的殿堂,似乎还可以看到当年的狂欢。每逢年头年尾,这里都会上演社戏。歌舞剧,古装戏,歌仔戏、电影在这里轮番上演,演绎人间的悲喜,演绎生命的盛衰。假设没有这一座殿堂,我不知道进徳村的生活是如何单调,村里人如何能走到现在。有这种文化的延续,进徳村还有南音社就不奇怪了。我们一到村口,便有一群老人领着一群孩子在唱南音。“山险峻,路崎岖”,“望明月,如境团圆”,“出汉关,望家乡”,《山险峻》《望明月》《出汉关》等南音名曲一曲又一曲,唱得山高水长,日出月落。南音在进徳村得到传承,旧体诗在进徳村也得到光扬。在村前瑞云桥两侧就刻着进徳乡亲自作的诗词,随便举一首都能表达对自己家乡的由衷热爱之情:
云淡风轻闻鸟音,傍花随柳去踏青。
时人不识山村乐,万花芬芳沁人心。
“美景何须世外寻”,这个叫林淡水的进德人写了进德乡村的美景,真叫人生羡。有一段时间,到处盲目鼓吹加快城市化进程,许多人纷纷涌进城市去熏香风,农村的淳真淳朴的香味都快被人遗忘了,农村的鸟鸣只有村里老人自己听。现在“时人已识山村乐”了,纷纷寻村来踏青了。进徳村现在受到时人的赏识,不能不说是许多山村变化的一个缩影。
进徳村保留了南音,还保留了非物质文化遗产花灯。也难得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还有古老的花灯继承人。在留下花灯的一个村民家,那个老人为我们现场表演手工花灯技艺。房子二楼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灯:龙旗灯、凉伞灯、牌楼灯。牌楼灯上还挂满桔灯、宫灯、鲤鱼灯等各种各样的小花灯。老林兴奋地说,每年的农历二月十五日是进徳村彩灯齐放的日子,那时灯火成了一条长龙,整个乡村热闹非凡,有的一个人独撑一台灯,高大的灯就两个人、四个人合抬,火树银花不夜天,壮观的队伍沿着村路巡游全村四个小时。灯同时点又同时灭,象征着进德人同生同死,同兴同灭的生死观。进德人蔑视关于死亡的知识,仿佛是长生不老,仿佛预示着人最美好的东西的确是生命。在桥头 我看见一个叫李来根的进徳人也为花灯写了诗:
烛影摇红月蹁跹,花灯水阁光映天。
金鼓银弦笙乐起,铁肩妙手舞新篇。
灯是进徳人的乡土,灯也是进徳人生命的象征。生命的确是一盏灯,这一盏灯照耀了进徳人的世世代代。老林说,更早的年代,进徳人都会糊花灯,进徳人守住了花灯也守住了生命的乡土,进徳人糊了生命的灯,也点亮了生命的灯。
此次进山让我有点兴奋的是,我的师大老同学林华东竟然是进徳人。吃中饭前,我见到学校上面一座房子建得很有古意,很有造型,我以为又是哪座名胜,想去看看。老林说那是他哥哥林华东建的。我很是意外,老林居然是华东弟弟,难怪他也是乡村的秀才,这个乡村的许多门联是他撰的,桥头的那些诗词有他的作品。这次采风,他为我们准备了不少的材料,如果不是有好的文笔,谁能做到呢?饭后,华东来了,我真的跟他去看他的老屋。华东说,这座房子他母亲一直守着,守到93岁才离世。站在楼上,华东指着对面的高山说,这座房子面对文笔峰,是他起笔的地方。难怪,好风水,门对文笔峰就出文人。走出屋门,屋旁有几十亩箭竹林茂盛地生长,华东说,每年春笋冬笋层出不穷,吃都吃不完。我想到的却是另一种层面:我想这是一种蓬勃一种新生,一种青翠,一种劲健,一种虚心环绕着华东的老屋,自有精神气盈满人间。林华东是个教授是个学者,有不俗的成就,同学多年是我所不能及的,同样是农村出来的,他的泥土气息比我浓烈,乡土味也比我厚重,他笃实淡定坐得了冷板凳,他务实,他勤恳,不比我风花雪月、花拳绣腿,都玩虚的。没有故乡的人寻找天堂,有故乡的人回到故乡。华东对家乡有着深情,像竹子一样,将根深深地扎入家乡的土地,家乡的许多事情他都亲历亲为,他对家乡的贡献乡人有目共睹,不像我几乎成了家乡的叛将。当然,不是我要丢掉我的乡土,而是我的乡土变得太不像样了。好好的青山绿水良田宝地变成了到处污染的开发区,这种伤心是到骨子里的伤心,一时无法化解。不一样的乡土养了不一样的人,是乡土的过错还是人的过错呢?如果我的乡村能像进德一样,我怎会嫌弃呢?当然,我没有华东的情怀,没有他的作风。在采风座谈会上,华东对进德满怀深情的讲话打动了我:
在这里,桥亭柏树是进徳的灵魂,似箭挺拔的翠竹,是进徳的象征,群山环抱,一溪蜿蜒是进徳的底气……
(注:此文写好后,发给华东看,华东说,文中提到的林淡水是他的父亲,真是太巧了。他的父亲是个离休干部还是个乡贤又是个文人。父亲的事业儿子传承,林家真是一门以家乡为重的文化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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