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散落一地——读吴永强的《回家过年》组诗
(2011-02-22 15:1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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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故乡散落一地
几年前还做学生,一个哥们酒后昏迷不醒,我和吴永强、晏林辉星夜将其送到区医院。当时春寒料峭,我三人和衣挤在一张床上,冻得瑟瑟发抖,看病床上无人看管的老头,看插着氧气急救的病人,看屁股扭扭的小护士,度过了奇妙的一夜。之后吴永强有感,写了《在医院》的一组诗,发在诗刊上并得了几百块钱的稿费。我于是耿耿于怀,一次酒后忍不住对他说:你的稿费应该分给我一些,因为我是你灵感来源的一部分。吴永强咧嘴瞪眼地说:那我是不是还应该跑到医院分给那个大屁股护士一百块钱?
事情过了这么久,看到吴永强过年回家写的一组诗,我又忽的想起这事来了。只是没头没尾地想,如果他这组诗有了稿费,那得分给多少人钱?
他得给嫂子们、侄子们、奶奶们,给河马、胖子,给大,给老丈人,给堂哥,给刘老头,给二愣子,甚至得给大集上每个被他看过屁股的人。太多了。
他一定会哭丧着脸说:我他妈就这几百块钱,分还不够分呢!
我给他出个主意,其实谁也不用给,连大也不给,就给一个人。
付小芳。
付小芳恐怕是吴永强诗歌中出现最多的女人名字。但这个女子却是他用童年的记忆和少年的幻想臆造出来的,大屁股,小胸脯,名字像村里的每一个人一样俗,眼睛却像汶河一样水灵。他在诗里和付小芳牵手、接吻、结婚、生孩子,也在诗里看她嫁做人妇,腰粗如桶,泪眼婆娑。这个付小芳实际已经成了他的一个精神寄托,一个漂泊在异乡的人将对故乡的怀念和情感高度浓缩提炼而成的一个形象,她有汶河的眼睛,茶棚村的腰身,虎头崖的屁股。那些伴随他成长的人和事,草草木木,都内化到了付小芳的体内,所以身在济南的吴永强每每写诗,落笔便是付小芳,心头却是茶棚村。
而这次回家过年的组诗中,付小芳这个名字却一次也没有出现。原因其实不难推测,因为他溯流而上,触摸到灵感之源——故乡茶棚村了。所有凝结成付小芳的元素一下子散落在他面前,说着蒙阴土话的人,土地上干烈的风,汶河边的荒草,集市上纷纭的屁股,突然都活生生地呈现于眼前,我甚至都能感觉到吴永强的应接不暇。于是他暂时忘掉了付小芳,着眼于那些血肉可亲的人和事,梳理成诗:学校和他暗恋过的女生们,曾经水灵如今泼辣的嫂子们,不玩溜溜蛋洋火皮玩电脑的侄子们,扮白眉大侠房书安的伙伴们。他一改往诗歌中带有城市味道的刻意风格,而用极为口语化的乡村俚语铺叙他在家乡的所经所历、所思所想,几乎没有什么修饰,直接把鲜活的生活片段裁剪而成,甚至连刚刚过去的春晚上的流行语都用上了(《赶集和屁股》中“此处删去三十七个字”)。北方的农村,尤其是在冬天,几乎有温婉的地方,寒风凛冽,天地肃杀,田野里也到处枯黄萧索,这种略显粗鄙的风格倒是与这种环境相应,也使成长于北方农村的读者读来倍感亲切。可愈粗淡的语言下掩藏的却是愈喷薄的情绪,记忆没有变,乡音没有变,但“我”在变,茶棚村也在变,什么东西也挡不住时移世易,“他们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一下子就钻出来了/这些光腚的不光腚的小屁孩/这些侄子们让老四眼晕/记住一个的名字又忘记另一个”(《侄子》),那么多侄子像庄稼一样,我们离开时像冬天的田野,回来时已疯长的令人眼花缭乱。他们玩电脑,却不知道溜溜蛋洋火皮,他们实际是在告诉我们,不经意间,我们的童年早已远行。我们甚至早已过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时候,世事流转的伤感不经意间就流露在了看似欢快的字里行间。“一个少女变成了女人/一个孩子变成了他妈/一个小油条变成了大水桶/一个此情可待变成了柴米油盐/生活被生存取代/老四说我会领回家的/但你得闭嘴,保持沉默/我怕看见时间”(《时间》),实际离乡的人最能看到的,就是时间。
腊月二十九回家,正月初六就要离开。当走的时候,散落一地的茶棚村又要被收拾起来,在大明湖边的小破房子里,再由吴永强捏合成一个付小芳,只是这一次的付小芳可能会多一些皱纹与沧桑。但无论是明眸皓齿还是腰粗如桶,吴永强永远会给他的付小芳一双流淌着汶河水的眼睛。
《付小芳》
已经很久没有提到你了
我在刻意掩饰,你在不经意地遗忘
我把那个村庄留给了你,把汶河
以及春天,以及记忆留给你
已经很久了,想到你
还是那么矮小、苍老,想到你
你的粗糙和丑陋,还是那么深地
印在我心里。后来我遇到了很多女人
又离开她们,姐姐却只有你一个
想把你忘了,不喊你的名字
不搂着被子试图亲近你
想忘记你的丈夫,那个好人
想回到过去,跟在你身后
做你弟弟。姐姐
二十多岁的你老了
而我已经长成了男人
已经很久没提到你了
这些年你逐渐将我遗忘
然后不停地生孩子。姐姐
我不敢回去,只是想告诉你
多少年了,我一直是你
村庄之外的延伸,你永远是我
村子里待嫁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