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一个即将逝去的人

前天，乡下侄子结婚。喜宴上恰巧与曾经同事的哥哥同席。同事哥哥一向是个性情开朗的人，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人们和他在一起总是笑语连珠。可是，这次却大有意外：不怎么说话，不怎么搭理人，酒席间邻居婶婶说想搭他的车去县城，他支支吾吾了老半天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没答应，他提前吃完酒席似乎连招呼都没跟我打就走了。可怜我还一一过问他家人的情况呢！子女、父亲、弟弟……

昨夜，父亲打来电话，说同事哥哥的父亲病危，医院已经无能为力，被接回乡下等死。据说是脑梗阻，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同事哥哥是个“可怜人”，五六岁就没了母亲，是他的父亲把他和弟弟拉扯大的，那时候能读到高中是很“奢华”的——要花一大笔钱，一般家庭都不愿意盘子女读高中！我们一千多人的村子里当时就只有两个人同时读高中。我经常看到同事哥哥从家里带了米、菜去县城读书。很让人羡慕。

后来，同事哥哥因为读过高中，有文化，做了电影放映员、企业办主任，也发财了发达了。这些年花了不少钱，把一儿、一女双双送进医学院，又都在县城的医院安排了工作。也算是圆了他自己的读书梦吧！

得知同事哥哥是因为他父亲的病情而神情恍惚，我理解了他。

但是，这次回乡，我不是为了参加侄儿的婚宴，也不是要去会一会同事哥哥。而是去送别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他是我的姨父。姨父74岁了，前不久姨娘因为患青光眼，在她彻底失明以前我去看望过她。当时，姨父说自己身体很好，只是偶尔肚子痛，腹泻，还说自己几十年来从没住过院，从没打过吊针。看上去也硬朗，气色好。当天，姨父还搭乘我的车到离家十几里地的集市赶场。我估计老人家活到八十以上是没有问题的！他自己也说：“力争活到八十、九十，要把看不见了的姨娘先送走自己才能死！”

可是，仅仅只有两个星期后，医院护士在一个晚上十点多钟时打电话告诉我说：“您是×××的外甥吗？他得了肝癌，已经是晚期，扩散了。需要住院。因为他的儿女都不在身边，我只好按他提供的电话号码通知您！”姨父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三个女儿远嫁，儿子在非洲赚钱。因为双目失明的老姨无人照顾，姨父不肯住院，医生又不能告知他具体病情！怎么办？我也是在百公里以外的地方……只好一一委托亲友照料。

妈妈得知姨父的病情就再也没了心思做家务、带孩子，连日来吵着要回家乡去看望她的姐姐、姐夫，要去走访亲友，安排我也要去看看亲友，还多次交代我要去参加老家村子里的婚嫁丧娶活动，她还说出了种种理由：你回去得少、人家也就那么一次两次好事、别人看得起你、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休息……还说她自己：几年没回家乡了、好久没有和你姨娘一起咯、也不知道你舅舅还好吧……于是，元旦前夕我们全家回家乡。

不知道该怎么和姨父说话。只知道不能告诉他真实的病情。我和几个表兄弟只是说来看看他，问候他的病情。姨父的气色大不如前，脸色晦暗，双眼凹陷，但自觉状态还很好，还要正着自己到医院食堂打饭吃。医生呢，告诉我们：“他怕是熬不到过年了！”看着临床奄奄一息的病人，想着姨父过不了几天也会是那样子……姨父啊，您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呢！我曾听说：癌症病人绝大多数是被吓死的！估计这话不假。嗨，人啊终究有一死，何必被吓死呢！姨父没有什么事情要嘱托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行将就木……他的儿子还在非洲，他怕影响儿子发财，说“小毛病，住几天院就好了吧，不能让他也回来……”我呢，当然知道应该通知表弟回来啊，可是表弟一回来就意味着什么呢？表弟真的从非洲赶回来看望他的父亲，姨父会不会被吓着呢……一则是病房，二则是在送别一个即将辞世而去的病人，在场的表兄弟们想到了一些什么呢！我们没呆多久就离开病房了，经商的表哥叹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的事，人要生病！”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的事！”还有什么事比死亡更加没有办法呢？

姨父心情很好，还是念叨着：“我要快点好了就好，不然你姨妈那个瞎子，饭都吃不到口！谁来照顾她呀！她什么都看不见……”

姨妈是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们去看望她时，有人已经告诉了她姨父的病情，她说姨父怕是过不了年了！他想要去医院“看看”姨父。据说我们一起看望姨娘的人们刚刚离开，姨妈就跟陪护她的小女儿吵闹，一定要去医院医治眼睛，一定要医治好眼睛再去看一看病危的姨父……姨妈是在挣扎着要去与一个即将逝去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