锱铢斋编号读书笔记之十二
(2015-04-19 16: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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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训释词义的三件法宝。这里的“训释词义”是指阐释字的含义。《古汉语易混问题辨析》,赵世举著,陕西人民出版社。这部书质朴、明晰,对古汉语中的诸多概念都进行了厘定,厚重扎实,新人耳目。训释词义的三件法宝指的就是形训、声训和义训,书中对三者的界定:“所谓形训,就是通过字形结构的分析来解释改字所表示的词义”;“与形训的据形索义不同,声训则是因声求义,即利用音同或音近的字来训释词义”;“义训,既不像形训那样据字形以求义,也不像声训那样依语音以求义,而是用别的词语直接训释词义。”也就是分别从形态、声音、抽象三个层面去考量汉字。
佛家有“六识”、“六根”、“六尘”之说,与汉字或许有契合之处。其中,“六识”是指:视、听、嗅、味、触、脑;“六根”是指:眼、耳、鼻、舌、身、意;“六尘”是指色、声、香、味、触、法。佛学认为:“六识发动六根而接触六尘,六尘映入六根而由六识判别及记忆保存,再从六识的记忆保存中显现出来,发动六根贪取六尘,就这样交互回还而造成生生死死之流,六根清净的目的,便在断绝并超越这一生生死死的生命之流。”而按照黑格尔的观点:“理解就是征服,认识就是超越”,确实,能认识到,就可以了,“断绝”有时也是执念。
“六尘”中,“香”、“味”、“触”与“色”、“声”处于同一层级,均可归为形训、声训的范畴,“法”可归为义训。训释词义的三件法宝对应于“六识”层面,可以纳入到佛学层面进行考量,这对于语言学、语义学、心理学、哲学来说,会形成新的领域。“六识”、“六根”、“六尘”三者之间的逻辑,是佛学层面上的。汉字的“六书”是指: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其中,“象形”、“形声”对应于形训和声训,“会意”对应于“义训”。“六书”与“三法宝”紧密关联,这是古汉语的特点,与佛学之间能不能融通?或者说,古汉语乃至中国古典思维模式中,存不存在“六根”与“六尘”,很想知道那种辩证的清净。
【2】示诸隐栝,不可不慎。《荀子·大略》记载了曾子与晏婴的一件事。曾子将要远行,晏婴送至郊外,临行时对曾子说:“婴闻之:君子赠人以言,庶人赠人以财。婴贫无财,请假于君子,赠吾子以言:乘舆之轮,太山之木也,示诸隐栝,三月五月,为帱菜,敝而不反其常。君子之隐栝,不可不谨也,慎之!”
这段赠言,《百家精言妙论》译为:“马车的轮子,是泰山的木头做的,但须用矫正木材的工具矫正之,三月五月砍的木,则做晒盐菜的工具,就听其自然弯曲了。君子对于矫正木材的工具不能不认真对待,要敬慎啊!”庶几近之。
再看《中国历代名著全译丛书·荀子全译》的翻译:“车子上的轮子,本是太山上的木材,把它放置在矫正木材的隐栝之中,经过三月五月,制成了车框、车毂和车幅,即使车轮破败了也不会恢复原来的样子了,君子的‘隐栝’,就不能不十分慎重地选择了。要慎重啊!”可这翻译实在是太不慎重啊!“车幅”里有别字,这还是小事,整个的翻译是要叫醒荀子的节奏啊。当然,《中国历代名著全译丛书》惠我良多,上面是个例。
【3】秋色洁于雪,澄湛到帘钩。上一篇第五则,我们从清词的温婉处看“千年未有之变局”,这一次我们从豪放处看。陈维崧《湖海楼词集》之《水调歌头·新秋寄骥沙徐仲宣》:“秋色洁于雪,澄湛到帘钩。凭轩忆尔更剧,君亦念余不?记客泉亭草寺,闲弄吟篷钓笛,相与狎沙鸥。一笑别君去,四节忽如流。
比陈维崧出生稍晚的朱彝尊(1629~1709),亦曾参加纂修《明史》,所作词不期然有豪放之致。其《曝书亭词》有《鹊桥仙·十一月八日》:“一箱书卷,一盘茶磨,移住早梅花下。全家刚上五湖舟,恰添了个人如画。
下面这一位绝对有豪放,否则我请客。龚自珍《定庵词》之《木兰花慢》:“问人天何事,最飘渺,最销沉?算第一难言,断无人觉,且自幽寻。香兰一枝恁瘦,问香兰何苦伴清吟?消受工愁滋味,天长地久愔愔。
【4】闲扯青藤,净洗花香。家道中落,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沉痛而又耐人寻味的命题。当然,这种寻味,对当事人来说,大多是不堪的。珍珠被托起,要问酝酿者的心曲,只有纠结徘徊心底。但珍珠是目的,这也是当事人的寄托,甚至为之生死不惧。
说远了,回到题目,这里说的是南宋最后一位词人张炎。张炎的家以33岁为分界,33岁之前是锦衣玉食,之后是飘零落魄。生活质量远不如从前,内心却越来越丰富,石子已注定无法排遣,就赋予生命光泽。这一次我们讲的是张炎三十三岁之前的生活。郑思肖称这时张炎的词作“鼓吹春声于繁华世界,飘飘征情,节节弄拍,嘲明月以谑乐,卖落花而陪笑。”不尽然。
《山中白云词》卷一第一首是《南浦·春水》。上半阙:“波暖绿粼粼,燕飞来,好是苏堤才晓。鱼没浪痕圆,流红去,翻笑东风难扫。荒桥断浦,柳阴撑出扁舟小。回首池塘青欲遍,绝似梦中芳草。”流荡中别有一种精神。下半阙:“和云流出空山,甚年年净洗,花香不了?新绿乍生时,孤村路,犹忆那回曾到。余情渺渺,茂林觞咏如今悄。前度刘郎归去后,溪上碧桃多少。”厉鹗在《论词绝句十二首》中曾评到:“玉田秀笔溯清空,净洗花香意象中。”当是针对此而言。真是色香味俱全的一首词,何其丰富。
另有一首《忆旧游》:上半阙:“看方壶拥翠,太极垂光,积雪初晴。阊阖开黄道,正绿章封事,飞上层青。古台半压琪树,引袖拂寒星。见玉冷闲坡,金明邃宇,人住深清。”深清也是深情。下半阙:“幽寻。自来去,对华表千年,天籁无声。别有长生路,看花开花落,何处无春。露台深锁丹气,隔水唤青禽。尚记得归时,鹤衣散影都是云。”最后一句真如襟怀洒落。
【5】艺有殊科,道皆一致。题目选自《黄宾虹艺术随笔》之《画法要旨》,讲的是绘画,其他艺术也适用。
“自来以画传世者,代不乏人。”头一句就告诉我们,这一行是有饭吃的,放心。
接下来,以绘画的“三法”开始:“笔法、墨法、章法,三者为要,未有无笔无墨,徒袭章法,而能克自树立,垂诸久远者也。”三者鼎立,笔墨又为先。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不明笔法、墨法,而章法之间,力期清新,形似虽极精能,气韵难求苍润。绳趋矩步,貌合神离,谓之无笔无墨可也。”笔墨之法何求?“笔墨之法,授之于师友,证之以诗书;临摹真迹,以尽其优长;浏览古人,以观其派别;集众善之变化,成一己之面目。”啧啧!“集众善之变化,成一己之面目”,这话真让人手舞足蹈!哈哈!
好的,收声!继续:“笔墨既娴,又求章法。画家创造,实承源流,流派繁多,尽归于法。夫而后山川清丽,花木鲜妍,人物鸟兽虫鱼生动之致,得以己意传写之。”秩序井然。
综上所述:“艺有殊科,而道皆一致。否则入于歧异,积为弊端,黄大痴邪甜俗赖之识,何良俊谨细巧密之病,学者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潜心省察,审择不可不慎也。”对于音乐等门类的艺术,其“三法”又谓何,值得进一步探讨。
另外,黄宾虹的文字功夫不了得。傅雷先生与黄宾虹先生一向交好,有斯人而有斯友也。
【6】补履先生,诚以近仁。先看一段故事吧,比较长,我在《锱铢斋编号读书笔记》里经常大段摘引,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但自己又无法以己字替换、己意揣摩,所以就将原文录下。所引诗文,至少是五六百首选一、千百篇选一,我不喜的不会呈献给您,这是有必要告诉读者的。知我者谅解可也。括号内是我的评论。
汪缙《荟蕞编·补履先生》:“苏州府治东,旧有学,废为文信国祠。祠之西数十步,有僦屋半间以居者,补履先生也。人持败履往,则为补治,得钱以自给。”自食其力。
“先生少未尝读书,目不识字,以补履所入,从人问字,识一字,则馈以一钱,后遂能遍读群书(如此读书精神)。门内横白木板三四尺,置乱书,杂旧物其上。其屋壁间,亦多古书(生活化的读书环境,或许更利于进境)。以是从之游者,慕其好学,皆称之曰补履先生。其读书,略观大意(已有诸葛遗风),未能深造也(贤者亦是近取诸身,归于平常)。然一言感触,辄黾敏服膺,大要以不欺为本(所谓诚以近仁)。与人言,辄引之于善(大禹治水,亦是此力)。娓娓然若悬壶而泻水也(舞雩沂水,悬壶济心)。”
“里中童子,有来就学者,不问脩脯,往往多至二三十人,然不加督责,任之而已(修己化人)。以是,未久,辄散去。散辄补履如初(本色人生)。卒年七十有五,姓钱,名近仁,昆山人。”诚以近仁,昆然玉映。文明的细节,或许决定传承的成败。
【7】一本有趣的中外神话故事书。金波主编的《中外神话故事》,北京出版集团公司、北京教育出版社。其中关于中国的神话故事自不必说,既是数量最多,也是内容最丰富。这里要提到的是其中关于外国的神话故事,列的很少,但很有特色。其中分别涉及:希伯来、古希腊、印第安、古印度和古罗马。
希伯来:世界最初的七天;诺亚方舟;巴别塔;亚当与夏娃。希伯来文明先后收到腓尼基、亚述、巴比伦、波斯、希腊和罗马文明的冲击和影响,大部分时候非常被动,但文明的碰撞与交流也由此而生。
古希腊:普罗米修斯;酒神狄俄尼索斯;卑鄙的宙斯;桂冠。抗争、狂欢、掠夺和荣誉,这些不朽的命题激烈地在古希腊呈现。书中直接用“卑鄙”形容宙斯,直截了当。
印第安:帕查卡马克;彩虹女神;神女和灰熊。这部书将印第安文明列入,值得关注。神秘灿烂的印第安文明虽遭侵袭,但其深湛萦回的质地终有大放光彩之时。
古印度:面包树的故事;神奇的九色鹿。相对于丰富深邃的印度神话故事,这两则轻盈许多,但不妨碍其生动本质。不过还是应该至少列一个和宗教有关的,才见本色。
古罗马:大熊星座和小熊星座,阿拉齐妮变蜘蛛。这个选择就更有趣了,大熊星座和小熊星座在天上估计要乐得直眨眼了。阿拉齐妮变蜘蛛,这简直是卡夫卡变形记的原型了。
【8】熟读旧小说,有利于翻译。《傅雷谈翻译》,辽宁教育出版社。在致宋淇的一封信中,傅雷先生讲到:“白话文跟外国语文,在丰富、变化上面差得太远。文言在这一点上比白话就占便宜……文言有它的规律,有它的体制,任何人不能胡来,词汇也丰富。白话文却是刚刚从民间搬来的,一无规则,二无体制,各人摸索各人的,结构就要乱搅。同时我们不能拿任何一种方言作为白话文的骨干。”英语有没有用方言作骨干?旧小说中的对话是方言的,诗词与描摹则多用文言。这封信写于1951年,现在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白话文已初具规模。
傅先生继续讲道:“其次是民族的mentality相差太远。外文都是分析的、散文的,中文却是综合的、诗的。这两个不同的美学原则使双方的词汇不容易凑合。”这话有些绝对,比如德语在许多方面也是倾向于综合,法语在精确的同时也诗意联翩。每个民族的语言在表达方式上有种种倾向,但其本源都是全能的,就像干细胞。
顾随(1897~1960),傅雷(1908~1966),基本处于同一时代,看来傅先生还是没有多看顾先生的文章,否则不会对现代汉语如此悲观。单音节的汉字,在丰富性和层次性上,丝毫不弱于印欧语系的文字。如何自觉,如何突破,只是时间问题,而且目前已经开始受到作家和学者们的重视。
同样是在这封信中,傅先生认为:“中文是单音字,一句中所有的单字都在音量上占同等地位。不比外国文凡是the,that,都是短促的音,法文的ce,cet,更其短促。在一句中,article与noun在音量上相差很多,因此宾主分明。一到中文便不然,这又是一个轻重不易安排的症结。”确实不易安排,但也最具有安排的潜力。中文的单音字一旦排列得当,其所蕴含的整饬有力,在大型文章集团作战时,更易形成恢弘体系,而其前呼后应、共振谐频之势更是其他任何语言所不具备。
中文更易在方圆之间寻求博大深邃的辩证。太值得探讨了!
奥差点把题目给忘了!这是另一封信了,写于1953年,也是寄给宋淇先生的信中:“最近我改变方针,觉得为了翻译,仍需熟读旧小说,尤其是《红楼梦》。以文笔的灵活,叙事的细腻,心理的分析,镜头的变化而论,我认为在中国长篇中堪称第一。”听这话,红迷们怎不眼眶潮湿!要我说,四大名著都得算上,还有《东周列国志》、《封神演义》和《儿女英雄传》等,她们都是好得不相上下,博取众长,方可成自家面目。没完,傅先生还说:“我们翻译时句法太呆,非多多学习前人不可(过去三年我多学老舍)。”
关于老舍,其长句和语言。也是在1951年的那封信中,傅先生有这样的评价:“老舍在国内是惟一能用西洋长句而仍不失为中文的惟一的作家。”同年的另一封信中:“老舍过去写作,也未用极土的辞藻。我认为要求内容生动,非杂糅各地方言(当然不能太土)不可,问题在于如何调和,使风格不致破坏,斯为大难耳。”1924年,老舍先生赴英国,任伦敦大学亚非学院讲师;傅雷先生所关注的张爱玲,也熟读英语小说。这是前话了。
【9】现代视域下的古典诗词。顾随先生的弟子叶嘉莹,对于古典诗词有相当真切的把握,这既与其传统文化深湛有关,也因能从西方文艺理论中汲取有益成果。叶嘉莹先生在《迦陵文集》第三卷有一篇文章:《从比较现代的观点看几首中国旧诗》,就是其熟稔中西、融汇贯通之作。
所谓“现代观点”,叶先生认为在诗歌中集中为两点:“第一点乃是意象(Image)的使用,所谓意象不一定限定为视觉的,它可以是听觉的,也可以是触觉的,甚至可能是全部属于心理的感觉。至于意象在作品中之作用也有多种,它可以是明喻的,也可以是隐喻的,更可以是象征性的。总之其目的乃在于把一些不可具感的概念,化成为可以具感的意象。”可以具感的概念,因情景不同,同样可以化为璀璨意象。三角形的内角和可以小于180°,这就看在什么样的时空了。
另一点,“则是诗歌在谋篇一方面所表现的章法架构(Structure)以及在用字造句方面所表现的质地纹理(Texture)。如我在前面所说,诗歌乃是一种美文,作为一件艺术品而言,如何把一些素材用字句和章法组织起来,自该是作为一个艺术家之诗人的要务,这种艺术性的对于遣词、造句以及谋篇的安排运用,其重要性也是古今中外之所同然的,本文因篇幅所限,讨论的重心将只以章法为主而以句法为副。”诗与文,不是一回事。诗歌就像行书,文章就像楷书,各有所法,和而不同。
叶先生在这篇文章中应对句法着重研讨,句法就像走路,章法就像跑步,走得好了,自然会跑。而遣词造句,重在有情有意在先,否则只是堆砌。这一点作者心里清楚,读者更是明白。
【10】字幕式阅读法。要谈阅读方法,实在不胜惶恐,就像自己多善于阅读似的。好在这里是探索,和各位一起看看这样行不行。好了,书归正传。不知道大家在看英语电影的时候有没有这个体会(这里主要是针对英语不熟练的,比如现在的我),因为对话非常快,我们在看屏幕下面的字幕时,大部分都是一眼扫过。
就那么一扫而过,意思却能把握,这不是很有意思吗。这在心理学上肯定有依据,不过现在实在没时间去找。我们的大脑,在无意识、潜意识中所获取的信息,经过训练,会高于有意识的状态下。宇宙中,暗物质远远大于物质,空间中,真空要大于实体。不要小看我们的记忆力。
据测算:“一个人的脑储存信息的容量相当于1万个藏书为1000万册的图书馆”,以一生三万天的读书时间算,每天可以存储大约三百万册的信息。可我们大部分人,一辈子一本书也记不住。这么低调是不好的,是没有好处的。还有,“以前的观点是最善于用脑的人,一生中也仅使用掉脑能力的10%,但现代科学证明这种观点是错误的,人类对自己的脑使用率是100%,脑中并没有闲置的细胞。”关键是怎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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