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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张之洞变法图存历史大势文化 |
分类: 《历史何处不惊心》 |
晚清风雨飘摇之际,不少身处朝廷中枢的大臣们,也在尽力撑持局面。颓势已不可逆转,但他们仍能在可能的范围内进行调整,这种努力虽然最终未达到预期,却为后来者提供可贵的经验和参照。其中,张之洞是非常特殊的一位,他对当时社会的理解全面而深湛,这又集中体现在其进呈给光绪帝的《劝学篇》中——作为“洋务运动”行动纲领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正是出自这里。这部书获得光绪帝、慈禧太后的一致称赏,影响波及欧美。1900年,纽约出版了乌特勒来基的译本,译者将其名为《中国唯一之希望》。什么样的内容,使其具有这样的影响?
“中体西用”的思想肇始于冯桂芬,冯桂芬在《校邠庐抗议》中即有“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但还比较笼统,张之洞进一步发挥,在内涵与外延方面加以深化和广延,从而成为深刻影响后世的概念。“中体”是指“旧学”,“西用”是指“新学”,《外篇·设学第三》给出了具体的界定:“四书、五经、中国史事、政书、地图为旧学,西政、西艺、西史为新学。旧学为体,新学为用,不使偏废。”“学”是此书的核心,《劝学篇》的序言中即明确指出:“窃惟古来世运之明晦、人才之盛衰,其表在政,其里在学”,是理解这部书的关键。向谁学,学什么,怎么学是其中包含的三个问题。而要解析这个问题,必须与当日的时局相系,“救时”已是晚清朝野上下所共同关切的问题,《劝学篇》对此有着非常自觉的认识,并有具体策略呼应。
《外篇·变科举第八》:“救时必自变法始,变法必自变科举始”,而这种改革早有先例:“欧公之欲以策论救诗赋,犹今之欲以中、西经济救时文也。”这部书里的“经济”有其特殊含义,具体又分“中学经济”和“西学经济”。新的考试制度分为三场,第一场就是“中学经济”,考试内容是“中国史事、本朝政治论五道”,这一场被录取的,才能参加第二场“西学经济”的考试,“西学经济”的考试范围是“以时务策五道,专问五洲各国之政、专门文艺。政如各国地理、官制、学校、财赋、兵制、商务类等,艺如格致、制造、声、光、化、电等类”。同样,第二场通过的,才能参加第三场考试,第三场考的是“四书文两篇,五经文一篇。”三场都考得好的,才能最后上榜。
按照现在的高考方式,以上大致可对应为:第一场考历史和时评(这个好像得专门再开课去学);第二场考大综合(除了政史地、理化生外,还有官制、经济、商务、军事、哲学、制造等,可谓超级大综合!但根据大综合考试规律,科目越多,难度系数一般越小,所以这一场知识面广的同学更易取胜);第三场考作文三篇(从指定的教材中出题,只能写议论文,其他文体均按跑题算)。一场合格了才能考下一场,最后按总成绩录取。这也真够难的了!虽然改进了不少,但课业负担一点也没减轻。
对于这种考试的合理性,张之洞给出的解释是:“大抵首场先取博学,二场于博学中求通才,三场于通才中求纯正。先博后约,先粗后精,既无迂暗庸陋之才,亦无偏驳狂妄之弊。三场各有取义,较之偏重首场,所得多矣。”对于其可行性,张之洞也有根据:“分场发榜,下第者先归,二三场卷数愈少,校阅亦易,寒士无久羁之苦,誊录无卷多谬误之弊,主司无竭蹶草率之虞。一举三善,人才必多。而著重尤在末场,犹之府县试皆凭末覆以定去取,不愈见四书五经之尊哉?”出发点是好的,尤其是能考虑到广大考生的不易。对于已经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也要考试,且“凡考试文艺小楷之事,断断必宜停免,惟当考其职业,以为进退,则已仕之人才,不致以雕虫小技困之于老死矣。”张之洞探花出身,能有此言,足见其果敢与识见。
但从外部来讲,周边列强实在只想让当时的中国成为“规规矩矩”的原材料供应地和廉价劳动力来源,因此不会给予支持,说白了,这不符合他们利益最大化的“原则”;从内部来说,当时觉醒的人们已经不会再给清廷这种机会了,新的时代已然到来。光绪帝和慈禧太后之所以重视这部书,最重要的原因是其能在既有的轨道上升级动力装置,试读《内篇·同心第一》那句:“今日时局,惟以激发忠爱、讲求富强、尊朝廷、卫社稷为第一义”,这就为整部书定了基调。全书分内篇和外篇,对应于内心和行动。内心方面来说,皇家的权威不可触碰,为之服务的官员和百姓只有在具体方法层面具有变革的权力。
对于官员的作用,《内篇·守约第八》有着清醒的认识:“官为国与民之枢纽,官不治则国民交受其害。此为《周礼》一经专有之义,故汉名《周官经》,唐名《周官礼》”。《知类第四》中,张之洞又引用了《左传·昭公二十五年》中的一段话:“君子贵其身而后能及人,是以有礼。今夫子卑其大夫而贱其宗,是贱其身也,能有礼乎?无礼必亡。”这也正是《礼记》中“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的要求,对当时的社会全体成员都进行了引导。如果在学习的过程中遇到了障碍困惑,也有办法,《内篇·宗经第五》:“窃惟诸经之义,其有迂曲难通、分歧莫定者,当以《论语》、《孟子》折衷之。”修身的学问,须向孔孟之路上寻。
外国人看重此书,正是着眼于这种变法改革的内涵,这其中既有方法论意义上的,如《内篇》中的《循序第七》,阐释先中学后西学的顺序,固本溯源,方可根深叶茂;《守约第八》则强调先博后约的学习方式。亦有具体应用层面的,这在《外篇》中有非常全面而深入的介绍,从游学、设立译书局、阅报、农工商学、兵学、矿学、铁路等方面详加阐述,并力求其会通。这其中,《非弭兵第十四》需要特别提及。针对当时有言论认为应该学别的一些国家削减军费开支,甚至不设军队,张之洞言辞恳切予以反驳,并列出这些国家所面临的困境和危险局面,进而讲道:“我果有兵,弱国惧我,强国亲我,一动与欧则欧胜,与亚则亚胜,如是,则耀之可也,弭之亦可也,权在我也。我无兵而望人之弭之,不重为万国笑乎?”乌特勒来基之所以将《劝学篇》译为《中国唯一之希望》,正是从其中看到了东方雄狮的觉醒和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