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的叙事艺术
——读向春小说《龋齿》
(哈萨克族)艾克拜尔·米吉提
近年来,长篇小说创作一片繁荣,每年出版有几千部作品,而网上的穿越小说更是不计其数。中篇小说创作也在支撑着文坛,编织着属于自己的故事世界。唯独短篇小说创作鲜见佳作,似乎呈现一种颓势。因此,每当看到一篇具有新意的短篇小说作品,我的眼前便会为之一亮。品读向春的短篇新作《龋齿》,便让我禁不住舒心地一笑。
应当说,一篇精美的短篇小说胜过一部冗长累赘的长篇小说。因为短篇小说需要高度的艺术凝练,当它截取社会生活剖面时,展现给我们的是清晰的年轮。如果长篇小说驾驭不好,不仅看不到清晰的社会生活年轮,甚至只能是一堆赘肉式的铺陈,令人满目滑腻。《龋齿》截取了一个独特而精巧的截面,主人公因自己的一颗龋齿,陷入一种内心的苦闷,甚至引发了生活的困扰。
邓春意是一个生活在现实世界的女人,有如行走在你的面前。当然时下人们的浮躁心态,在她身上也有折射,由此带来的内心猜忌,使她贸然采取自我堕胎。不仅亲手扼杀了一个胎中的小生命,也扼杀了自己的婚姻,摧残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仅仅是为了报复?受报复者又是谁呢?其实是主人公自己。这似乎又是一种受命运捉弄的悖论。然而,捉弄的人和被捉弄者依然是主人公本人。这种残酷并不是现实赋予的,而是源于她的内心。当然,它的发生与实现方式又是现实的。我们该谴责谁,追究谁的责任?看来,面对世间有如迷雾般的乱象,最不应该的是我们的内心不要迷茫。在与身为大学讲师的前夫离异,又与牙科医生宋朝和在一个朋友的派对上认识的李飞扬,一个“找不着自己的家”的人,进行了情感与肉体的博弈以后,终于回归到一种原初清醒。她想起了曾经有过的那个孩子。她意识到对丈夫其实是有点过分了。在为拔除龋齿进手术室前,她给前夫拔通了电话。她听到了对方欣喜的声音,要她赶紧回家,再娶她一次。我们看到女主人公捂着嘴笑了。她还在为她那颗行将拔除的龋齿感到下意识地愧疚。但是,我们可以相信,这颗就像毒草一般种进她生活的龋齿即将拔除。她已下定决心。
《龋齿》提供给我们的不止是这些。小说的叙述充盈着一种独特的女性视角,那娓娓道来的叙述语言,令人爽心悦目,流淌着女性智慧的光芒。“她凑近镜子看脸上的毛孔,脸颊上有了色素沉淀。她掩耳盗铃避开自己的脸,”这种细腻的描述,表述了这个女人真实的年龄和心境。她在脸上拍水,上乳液,眼霜小心翼翼地晕开,绕着眼周划圈。“之后伸出双手在双颊上拍打,噼噼叭叭的声音像赤脚走在田埂上。”这种形容直逼读者心目,竟是那样地生动而形象,传达出一种真实、一种残酷、一种顽强,她不能也不会向命运低头。“接下来化妆,……哪怕是豆腐渣工程,表面文章也要做足。”这种自嘲,即蕴含着时代特征,也展示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毫无疑问,“女人的化妆是女人对自己的再次创新。”因而“腮红是必需的,是雨过天晴后的一抹彩虹。”而唇膏已不再流行,“厚厚的一层涂在嘴上,会让人联想到食品安全问题。”最好是唇彩,“唇彩要薄,透,亮,像阳光下蜻蜓的翅膀,一笑就飞起来了。”多么美丽飘逸的叙述,一个虽受生活挫折,却依然充满生命活力的女性玉立在读者面前。我们会相信这位女主人公,面对生活有力量也有能力翻开新的一页,就像描绘自己的面庞一样,描绘出新的生活故事。
小说是细节的艺术。作者应当说是驾驭细节的高手。那颗龋齿其实是一个隐喻、一个象征。“丈夫上卫生间时,邓春意看了他的钱夹,一千多元钱没有了。”她的猜忌正是从此刻开始的。于是,她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对立面。她开始吃下了做药物人流的药品。她拿了水杯仰起头,药一下肚就后悔了。她抠着喉咙去吐。但是,很遗憾,她吃下的不是后悔药,而是液体堕胎药。于是,药性发作了,阵痛袭来。她索性又吃了一剂。就这样,身体里的东西一点点下来了。她一次次坐在马桶上,全身发抖,嘴唇乌青。也由此她走向了幸福婚姻的尽头。之后,她在同一座城市同一个地点谈了两次失败的陈腐的恋爱,受尽具有洁癖的牙科医生心理屈辱。第一次接吻就告诉她有一颗龋齿。最终他们走向了只有性没有爱的死胡同。因为隔着一颗龋齿,她终于离开了他。而之后的李飞扬更是“和衣坐在马桶上,脸色灰白”地离她而去。显然是一个具有妻室的男人。他只敢半夜里到她门外“隔着门说,春意,对不起。不要等我了,我不能娶你了。”受尽屈辱的邓春意虽然说过“等天亮了,你到楼下的垃圾箱里取你的钻戒吧。”以此发泄内心的愤懑。但是,我们看到邓春意还是没舍得摘下那只钻戒。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她都想戴着。面对命运的人,内心就是这样复杂。而这些复杂的心境,作品全是以细节推演表述给读者的,所以作品获得了自身价值。
感谢作者为读者奉献了这样一篇隽永的小说。虽然它的结尾有点破镜重圆的古老意味。但是,当我们和邓春意一起看到医院里那位父亲给他的儿子捐献了部分肝脏,本来他们夫妻都离异了,为了救孩子又过一起了,“这三个人像一个连体人,他们因为流淌着共同的血液而显得温情脉脉。”我们与主人公一道,对这样的选择由衷地认同。
(小说《龋齿》已发《中国作家·文学》版2011年12期,此文应甘肃文学院之约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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