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一帘幽梦美人吟

李冬君

会稽沧桑，而沈园依旧。葫芦池上，斜雨飘飘，细碎了水面的涟漪，低吟着，过了石板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这一声叹息中的悲凉，远胜于美人迟暮，英雄末路。

美人如花，还未灿烂，便已凋零，“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这样凄美的词，吟着瑟瑟的秋风，宛如秋虫的最后一声，于万籁俱寂中，唯灵魂颤栗，冷对孤星。

美女唐琬，至今还未有人称她为诗人，可她这首词的悲怆，却刻入骨髓。相比之下，陆游的“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多少还有点闲情中的遗恨；“一杯愁绪，几年离索”的思念，怪在前缘的“错！错！错！”

这“愁绪”，缘于不幸的婚姻。陆游二十岁与表妹唐琬成婚，唐婉率真，婚后，夫妇诗词唱和，情意缠绵，引起陆母不满，在孝与爱之间，陆游无奈，“执手相看泪眼”，休书一纸，休弃了爱妻。

唐碗改嫁赵士程，陆游也另娶了妻子。一年，春色撩人，陆游前往沈园，意外邂逅唐琬。唐婉遣人送陆游一杯酒，陆游伤感无限，便在墙上题了这首《钗头凤》词，唐琬情深，以血泪和之。

此后，一对情侣，各自沦落天涯，陆游在“锦书难托”的无奈中，北上抗金；而唐琬却在“病魂常似秋千索”的悲愤里，又“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悒郁而终。

陆游抗金游宦，梦想着吹角连营、铁马冰河的军旅生涯，换来的是白发老翁，重归绍兴。

昔日爱情尚在，可“沈园柳老”，向谁“吹绵”？故地重游，园主三易，叹美人已逝，眼前花影浮动，勾起“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的不堪回首。

《钗头凤》已是半壁残破，放翁以衰年重读旧词，剥落了“一杯愁绪”的往日轻浮，沉郁了苍凉的天命意味。临死之前，他心里放不下的，一是北国，“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二是沈园，“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他对唐婉的“不堪”之情，地老天荒，有沈园的媒证。（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