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的小表妹娃娃又来双双姥姥家探亲了，我带着双双去找她玩儿。太久没见面了，这个四岁十个月的小姑娘已经不太认识我了。因为语言也不太顺畅，第一天见到娃娃的时候，她只是谨慎而严肃地打量着我。孩子之间的精神链接比我更加快些，不一会儿两个孩子便玩在一处了。而我，仅仅是在一旁看着她们，偶尔扶一把爬不上去桌子的双双。有时，娃娃抬头看我，我也和蔼地注视一下她。但是她似乎并不打算跟我有何交流。玩了一会儿高兴了，娃娃举起一个蒙古风格的帽子，友好地对我说道：“Look！Princess hat！”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仨整整呆了一个白天和一个傍晚，晚上我和双双干脆住在了姥姥家。经过这一天，娃娃彻底对我放下了戒备。玩耍的时候，她会学双双的样子突然扑到我身上吓唬我，也会用磕磕巴巴的中文要求我：“我要喝——梨——水，甜的！”

        连着几天，我们都混在一起。

        采集蜗牛。娃娃慷慨地把一只蜗牛壳的位置指给双双：“双双，这里有。”跟屁虫双双立刻如获至宝地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捏在手心里。我们把三个人采集的蜗牛壳集中到一处，“啊！这几只蜗牛出来了！”两个女孩争先恐后地去碰蜗牛的触角，两个人的手心儿里都是粘糊糊的。

        钓鱼。路边的下水道里还有点脏水，娃娃和双双各手持一根破树枝，用枝头在水里蘸蘸，然后收杆，轮流把枝头那点脏水蘸在我手里，然后分别郑重其事地告诉我：“我钓了一只鱼！”“我钓了一只大鱼！”“我钓了一只黄色的鱼！”“我钓了一只蓝色的鱼！”“我钓了一个鱼宝宝！”“我钓了一个鱼妈妈！”……两个女孩随时关注着对方“垂钓物”的变化，更改着自己下一杆的“收获物”名称，这个活动进行到一定深度的时候，我手里的那些脏水变成了“我钓了一个鱼奶奶！”“我钓了一个狗！”“我钓了狗粮！”“拿着，这是鸡蛋！”“这个是菜花！”“这是油条！”……我一边把手里的脏水搓掉，一边心里诧异：娃娃，你会的中文词不少啊！双双，你那小嘴儿也太能贫了吧！

         还玩沙子、滑滑梯、讲故事……还有些我不知道如何命名的小游戏，类似于角色扮演吧，反正她俩很投入。一次娃娃来我家做客，我准备好给她们看的动画片居然最后都忘在了脑后，直到双双睡觉也没想起来。我总觉得华德福教育对“屏幕媒体”的态度是谨慎得几近封闭的，它一再强调让孩子接触电子产品的时间晚一些、再晚一些。对于现代社会里的现代孩子，还有什么能比动画片更诱人呢？也许大自然和小伙伴是个备选答案吧。

         相比于2岁的双双，娃娃的自我意识更加强烈，也许是因为美国孩子的自我发展比较顺畅，也许是因为娃娃年纪较大，已经处于自我发展的更高阶段。双双和娃娃在玩耍中发生了几次比较大的冲突，娃娃在气场上明显占上风。为了捍卫两个孩子在一起玩的规则，我不得不经常面对她给我带来的挑战。

        有时候，娃娃满脸愠色一跺脚，双双就会吓得躲到我怀里大哭。我一边抱着双双，一边据理力争：“一个一个轮流滑滑梯，你生气我也不怕你。”“这不是双双的错，这是个误会。”“双双没有cheat你，是你自己不小心从床上掉下来了。我知道你有点难过，过一会儿就好了。”

        孙（SRX）老师说，只要超过一个孩子，就构成了一个小班级。有班级就必须坚持规则。如果没有规则，自由不是被扩张了，而是被践踏了。其实，面对娃娃的盛气凌人，我才发现自己的内在虚弱。硬着头皮与她争论曲直，其实心里还是想尽快逃避掉孩子们的不良情绪。也许我的童年没有从规则中汲取到什么力量，现在我想使用自己的力量了，才显得那么捉襟见肘。

        有一次，娃娃又因为某事哭闹起来，本来与双双无关，但是小丫头条件反射地冲到我怀里，我便抱着她踱到阳台去看花。没过一会儿，娃娃悄悄地站在我们身边了。她抬起头，满脸泪痕但语气平静地问：

       “双双为什么要害怕？”

       “她害怕你的生气。”我不知道这样说娃娃能否理解，而她的回答证明，孩子对情绪的感觉比我要直接、准确多了。

       “我知道她害怕我生气，但是我没有生双双的气，我在生我自己的气，她为什么要害怕？”

         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只能反问她：“如果别人在生气，你会害怕么？”

         她想了想，立刻说出很多话来：“如果我的妈妈生气，我就会害怕，我讨厌我的妈妈生我的气；如果Jordan生气，我也会害怕，但是我会跑，我多吃了很多菜，所以我跑得快；这样我就不怕，可是Christina就很怕Jordan，她很怕的……”娃娃一边说，一边用手玩弄旁边的猫咪，似乎放松了许多。

        再后来，我先是感冒又同时把腰扭伤了，在娃娃回美国之前就没再去找她。前两天，我意外地收到了娃娃转交她妈妈带给我的生日礼物（我请她吃了我的生日蛋糕）。我只是出于真心地给了娃娃两三天的爱（因为我能给出去的爱确实不多，还在修炼当中，呵呵），却收获了她给我的这么这么一大份沉甸甸的爱。我忽然想起华德福的讲师Lena说过，不要去教孩子，只要你爱孩子，他们就会自己学到他们需要的东西。        

        第一张生日卡片是娃娃最为用心制作的，据说用了很久。画完之后，却发现封面画反了。当时她无比愤怒和自责，以至于把这张卡片撕掉了！当时已经晚上10点了，娃娃打着哈欠重新起笔，画了第二张卡片。从第二张卡片被大幅度简化的蛋糕、叉子、蜡烛和写错的“BIRYHDAY”上，我可感受到她浓浓的倦意。因为对第二份作品也不满意，娃娃第二天睡醒后又再度创作，换了一个新的思路画出了第三张卡片。尽管最后一份作品也很美，中间的圆形蛋糕上果料十足，但我其实还是最爱被撕掉的那一张。

      这张卡片上的细节非常多。比如对“21客巧克力慕斯”每一小块的分配情况，围绕在蛋糕块周围的碟子及客人的坐序，从右至左画风依次完善的叉子，右下角闪着火光的蜡烛（一共四根，而我只用了三根这样的细节居然都被娃娃记录下来了）。最让我感动的还是那几个躺着的“毛”字，是我的名字。她问过一次，我也只教过她一次，她居然会写这个汉字了，虽然是躺到的……

         最后这份附加的礼物我也很喜欢，太美了，画的是我和双双。看到这幅画就觉得心里暖和，又想起了我们住在姥姥家的那个早晨。娃娃走进我们的卧室，问手忙脚乱的我在干什么。我告诉她：“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忘记给双双戴纸尿裤了，所以昨天夜里她尿湿了裤子和床。”这时娃娃叹了口气，说：“唉，我昨天应该帮你给她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