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智慧究竟来源于知识还是感觉，这是个问题，我本人倾向于感觉。我的推理逻辑是：在人类文明开化之初，人的精神领域是不存在知识的，所有的真理都需要人类靠感觉去体会，再用思维去抽象凝固为知识，因此知识并不是与智慧直接相关的，而只是个结果。通常情况下，我们会认为人类社会的发展是因为我们占有了前辈留下来的知识。但如果我们的眼睛只能看得到结果的话，恐怕现代人类要逐渐远离智慧了。

儿童的知识架构组建方式呈现出显著的“从感觉到概念”的特点。在他们生命初期，帮助他们了解世界的最敏锐的器官，不是大脑，而是口唇和手指。这也是我为什么对看图识物卡片的使用总是特别谨慎的原因，虽然双双的财产中，这个项目占了很大的比重。

双双的姥姥看见有亲戚送给双双一套30张左右的婴儿识物单张卡片，觉得这是个当下早教潮流，于是多方奔走把市场上能买得到的识物卡片各买了一套。再加上成套的卡片书，保守计算双双拥有的卡片总数应该超过500张了。在佩服姥姥雄厚的经济实力之余，我只能感叹孩子的钱真是太好挣了。

印刷精良、色彩真实的识物卡片确实可以有效地满足孩子的视觉发展需求，这也是感觉发展的一个分支。但是过度依靠展示和口授来产生知识流，是很容易出问题的。一方面，知识的教授者能否准确把握图片内涵是个问题；另一方面，知识的接收者是否准确理解信息也是个问题。

前一阵子，双双听到别人说“跪下”就会将双手抱拳做作揖状，我偶然间发现了她对这个动词内涵错误理解的来源。

   我们家还有一张大卡片，可以帮助孩子在名词和动词之间混淆。当双双听到别人说“女孩”的时候会双手捧自己的脸，此时，混淆就完成了。

当我捕捉到这两个案例的时候，我实在是禁不住想起了蒙特梭利在罗马的儿童之家发现的儿童在学习字母时的表现。为了帮助孩子们学习字母，当时有一种很流行的字母图片，用所谓寓教于乐的方式辅助孩子记忆字母。比如，在学习A的发音时候，在旁边画一张张大的嘴巴；在学习M的写法时候，在旁边划上M型的拱门。教学完成之后，老师在黑板上写下A，问同学们读什么，有部分孩子会说：“嘴巴！”同理，有不少孩子会直接把M读作“拱门”。

在现有的教育体系中，那些把A读作嘴巴、把M读作拱门的孩子们也许会被看作愚笨，但事实上他们的记忆内容是符合儿童对注意力选择性发散的特点的，这样的孩子容易关注到别人不常注意的地方。事实上，他们的学习是被这种自以为是的教学方法干扰了。这就是口授知识的缺点。

可能是因为我们教学任务的内容太过于成体系了，所以我们才失去了让孩子们自我感觉、自我总结知识的途径。绘制字母图表的人一定曾经在张大嘴说“啊”的时候想到了字母A，一定曾经在拱门面前感叹这多像个“M”。这位绘制者自己感受到了生活与字母的有趣联系，所以他抽象出了这种联系概念的成果：字母图表。然而，对于可能还没见过拱门是什么样子的孩子来说，强迫他们接受这样的知识是不公平的。

我很喜欢双双某一套卡片中介绍sunglow的识图卡片，色彩柔和，角度独特。

任何一个成人看见这样的晚霞照片，可能都回勾起自己面向天边欣赏霞光的记忆。那是因为我们曾经在真实的霞光中感受过那种光、那种气息和弥漫在空气中的那种情绪，所以这样一张识图卡片会给我们带来“晚霞”这个单词所应该表达的深层内涵。而对于双双来说，这样的照片会给她带来什么呢？一大片被子里的橘红色棉花？大人说这就叫做sunglow？如果希望让孩子了解什么是晚霞，为什么不直接带她去看看真实的晚霞呢？

在真实的生活中，儿童会在一刻不停的探索中用各种感觉仔细体会这个世界，对于他们来说，感受太多了，而他们却不知道这些东西都叫做什么，他们急需得到概念的解释，所以儿童们的求知欲非常强。

双双在沙发旁边的低柜上摔了一跤，撞到了头。每次她再经过这里的时候，都会用手摁一摁沙发柔软的靠垫，再拍一拍低柜的木板，然后回头看我。我仔细观察了她几次，然后试探性地对她说：“沙发是软的，柜子是硬的……？”她听到这两个形容词准确地表达出了她的手感，高兴地大叫起来。

晚上我下班回家后，催双双爷爷早点回家休息：“爸，都几点了，赶紧回家吧。”爷爷随口问：“哦？几点了？”这时双双忽然举起一根手指，坚定而明确地指向墙头的挂钟，并煞有介事地扬起脖子观看。我相信她读不出钟面上的时间数字，但是没有人教她，她已经体会出了“钟点”与“挂钟”的联系。

其实最遗憾的关键点可能在于真实生活本身的缺失。我想让孩子感受柔软的小草，但我家门口少的可怜的绿化带严禁踩踏；我想让孩子闻闻臭哄哄的猪，但是我本人还没见过真的猪长什么样呢！如果我们的生活确实已经贫瘠到了只能依靠识物卡片来拓宽孩子视野的地步，那么我们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可能不是孩子而是我们自己。

生活即是教育，这一点是教学工具不可能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