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亮：好诗的模样

 

    诗有时是小麦有时不是           

沈浩波

 

如果你见过小麦

闻到过小麦刚刚被碾成面粉时的芳香

我就可以告诉你

诗是小麦

有着小麦的颗粒感

有着被咀嚼的芳香

这芳香源自阳光

如同诗歌源自灵魂

 

诗有时是小麦有时不是

 

如果你见过教堂的尖顶

凝视过它指向天空如同指向永恒

我就可以告诉你

诗是教堂的尖顶

有着沉默的尖锐

和坚定的迷茫

你不能只看到它的坚定

看不到它的迷茫

 

诗有时是教堂的尖顶有时不是

 

如果你能感受到你与最爱的人之间

那种永远接近却又无法弥补的距离

在你和情人之间

在你和父母之间

在你和子女之间

你能描述那距离吗?

如果你感受到但却不能描述

如果你对此略感悲伤

我就可以告诉你

 

诗是我与世界的距离

 

无限

杜涯

 

我曾经去过一些地方

我见过青螺一样的岛屿

东海上如同银色玻璃的月光，后来我

看到大海在正午的阳光下茫茫流淌

我曾走在春暮的豫西山中，山民磨镰、浇麦

蹲在门前，端着海碗，傻傻地望我

我看到油桐花在他们的庭院中

在山坡上正静静飘落

在秦岭，我看到无名的花开了

又落了。我站在繁花下，想它们

一定是为着什么事情

才来到这寂寞人间

我也曾走在数条江河边，两岸村落林立

人民种植，收割，吃饭，生病，老去

河水流去了，他们留下来，做梦，叹息

后来我去到了高原，看到了永不化的雪峰

原始森林在不远处绵延、沉默

我感到心中的泪水开始滴落

那一天我坐在雪峰下，望着天空湛蓝

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到遥远的雪山

就像以往的岁月中不知道为什么

会去到其他地方

我记得有一年我坐在太行山上

晚风起了，夕阳开始沉落

连绵的群山在薄霭中渐渐隐去

我看到了西天闪耀的星光，接着在我头顶

满天的无边的繁星开始永恒闪烁

 

画手表

大解

 

在女儿的小手腕上，我曾经

画出一块手表。

我画一次，她就亲我一口。

 

那时女儿两岁，

总是夸我：画得真好。

 

我画的手表不计其数，

女儿总是戴新的，仿佛一个富豪。

 

后来，我画的表针，

咔咔地走动起来，假时间

变成了真的，从我们身上

悄悄地溜走。

 

一晃多年过去了，

想起那些时光，我忽然

泪流满面，又偷偷擦掉。

 

今天，我在自己的手腕上，

画了一块手表。女儿啊，

你看看老爸画得怎样？

 

我画的手表，有四个指针，

那多出的一个，并非指向虚无。

 

去外婆家的路

金戈

 

只要我能，找到

那条又弯又长

布满野菊花的小径

穿过鹧鸪声声的茅草园

看见一棵粗壮的野枇杷树

外婆家就近了——

然后翻过一座小山

经过一个木薯地

一小片池塘边的甘蔗林

就快到了——

只要我能

看到那开在村口的

红色的打碗碗花

还有一些列队欢迎的

飞舞的小蜻蜓、小蝴蝶

以及忙于衔泥筑巢的

小燕子，在愉快地交谈

外婆家就到了——

当然，为了顺利到达

在出发的途中

我一定得遵照妈妈的嘱咐

必须摘几根剑麻草

扎在帽沿上

 

指兰为竹

陆燕姜

 

这一次，这丛兰

竟然开出了骨头

竹节一样铮铮的骨头

她那么旧

旧得只剩下骨头了

 

年轻时候，每次开花

不是开出月光就是蝴蝶

不是关乎李白，就是关乎梁祝

这致命的标签，贴在额头上的膏药

她抖了抖叶脉，这些柔软了一辈子的剑条

耸耸肩，锵锵作响

 

她那么旧

旧得只剩下真理了

她端坐在溪边，被弃而后生真教人痛快

谁说兰必须是兰？而不可以是梅

是菊，是竹？

现在，她就是要这样

血肉清晰

举着绽开的骨头示人

仿佛坚决要让谁看见

又像是誓将与谁，永不相见

 

 

 

陈亮以沈浩波的诗《诗有时是小麦有时不是》为例，评述“诗歌是什么，一首诗带你感悟诗歌的本质”；以杜涯的诗《无限》为例，分析“无限的‘东西’怎么写”；以大解的诗歌《画手表》为例，诠释“在诗人那里，时间是什么”；以金戈的诗《去外婆家的路》为例，鼓励广大文学爱好者们身处诗歌与时代中，未名作者也能写出好诗；以陆燕姜的诗《指兰为竹》为例，认为“个人都应该有一首属于自己的‘本命’诗”。

 

   诗歌是什么，一首诗带你感悟诗歌的本质

 诗作为一种虚无的“东西”如何呈现，沈浩波的诗《诗有时是小麦有时不是》以“取象类比”的方式最终给了我们一个“指向”或想像的发挥空间，让我们可以联想到与情感“距离”相类的诸多形态。“距离”的长短、微妙显然只是情感的某个方面或者形态，而同样，有关情感的比如：形状、重量、颜色、温度等等方面和形态也是不能用物理来测量诠释的，而这恰恰就是诗歌的特点，或者诗歌的优势；

        无限的“东西”怎么写

面对“无限”这样宏大不着边际的命题，杜涯的诗《无限》却用了孤独漫游的方式，逐步递进的方式，去呈现她对于“无限”的丰富感受，在对“无限”的漫游、寻找、追问与思考中，依然相信局限的“人”可以抵达“无限”，那就是追逐或者仰望本身，那就是个体生命的怦然唤醒后和“星空”的神秘契合；

   在诗人那里，时间是什么

在诗人那里，时间是什么？大解的诗歌《画手表》却以细节、魔幻、感受指代出第四根指针，指向了隐藏在事物背后的“时间”本身；

诗歌与时代，未名作者也能写出好诗

金戈的诗《去外婆家的路》，以放松的语言，隐忍的情感，把个人的乡愁无声外延至时代的乡愁，触及到了我们对于农耕文明和工业文明的更深思考，有了更大的普遍性和更大的张力空间；

每个人都应该有一首属于自己的“本命”诗

陆燕姜的诗《指兰为竹》以一个戏剧性的开端，表达自我精神与气节，将传统固化的文化形象写出个性和现代感，既有传承也有叛逆和开拓。

 

陈亮在现场交流中真诚地提到，“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迷茫，当我们在写作上迷茫的时候，乱花渐入迷人眼的时候，希望我们总能找到‘常识’这个灯塔，尽管有时候它很土，很不高级，总被许多貌似闪闪发光的东西所遮蔽”。同时，他认为“《诗探索》40多年取得的成果，如果要我个人来总结，无非也就是尊重常识，或者有勇气来高举‘常识’的旗帜”。好的时代呼唤好的诗歌，陈亮希望广大诗歌爱好者坦然接受创作中遇到的这样那样的复杂性和不如意，只有不断地学习和思考，经过反复积淀，才能为大时代创作出伟大的作品。

 

                          2024年7月26日，摘自青岛市作家协会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