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开了
  文/付少霞
 
一股浓烈甜香，氤氲开来
覆盖我，恰如醍醐灌顶
莹洁，柔美，璀璨，七仙女的明眸
映照瓦蓝的天空之镜
 
高高的枝头，翘首，踮脚
俱不能及，没有云梯
我也不再年少
 
仰望，迄今为止，唯一
一道可抵达的风景
隔着时空微妙的咫尺之距
一串摘不到的星星
熠熠闪烁勾魂摄魄的圣洁
 
一颗安恬的心，伴着一丝惶惑
一丝悸动
上下求索的揣测
隐匿，汪洋恣意的甜蜜
在这一春，这一季，这一世
 
致五月的麦子
 
亲爱的麦子，请快点收起
你五月毕露昂扬的锋芒
灌浆，饱满，盈润
收割一份厚重，诚实
 
地球是圆的，瓜果熟透
渐趋于浑圆，流线
外圆内方是这个王国的秘密
神仙的御用算师
 
太阳的热烙铁，无声为你烙印褐黄
烘烘的季候风
考证你骨子里的浆液，蕴涵
再一次梳理，打磨
籽粒饱满，丰盈，睿智
一棵沉甸甸，有灵魂的麦子

 采艾记
   
长夜的幕布下，想象的翅膀
怎么飞，也飞不出夜色空濛苍茫
起床梳妆，直驱金岭山中
 
草木掩映的小路
半亩地光景，觅见艾叶仙踪
一群戴斗笠的青葱少女
娉娉婷婷，飘洒香魂一缕
 
在家乡，她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遍布山岭，沟坡，河崖
卯时端午，依在门楣挂在户牖
驱秽祈福，挡三百六十五日邪魔怪气
 
最是一碗艾叶红糖荷包蛋汤
从妈妈指尖翻山过海传递过来
氤氲，回环，绵延
直入丹田
 
腾腾热气中
妈妈年轻的脸庞，饱满柔和
泛着麦熟色
半缕风霜不存，惟煦煦暖阳......
 

雨后

 一阵仓促小雨，黄鹂
喈喈怡人，歌调如泉涌
任谁也挡不住——
疫情战争锁链空难，统统甩一边
 
白杨树阳光少年
披一身红叶，英气翩翩
玉簪，睁开翠绿眼眸脉脉含情
投向我
 
耐冬花仅开一小朵，半边被虫蛰噬咬
小灯笼柔弱残破
不妨碍，她煌煌然映照
一隅春天
江湖田畴之上
 
在旷达牧场，地平线之上
遥远的牧者
披蓑衣，戴苇笠，赶一群小羊
不多不少七只
你手里攥着细细的鞭子
不断驱赶，往水草丰美茂盛的地方
 
鞭子也曾高高举起
但只轻轻落下
天空蔚蓝，白云漫卷
从不曾响起声色凌厉之狂风雷电
 
一曲银铃般牧羊曲，伴随
即使风雨如晦，也有晨光熹微
和着雄鸡高鸣
 
时有狭长陡坡，崎岖，泥泞
你热汗涔涔，曲背躬身
推拉，托举，奔袭，跋涉
嘴角一缕春风，不遗落半滴叹息
 
万盏苦辛酸辣遍尝
汤汤泱泱光阴之水
胸中豢养一个不败之春
阳光和煦，豁朗
 
目送每一个壮大结实的背影
各赴愿景
一夜之间你完成宿命
化仙而去......
 
每一个，都是你！
穹隆之下，杏林飘香惠风满面的你
庄矜儒雅，忠恕的你
仁德的你
春风化雨无声的你
七个——今生的你，后世的你
行走江湖田畴之上
 

帕米尔高原之上
  
古老的石头城下
渗出一小片水渍
流的痕迹里，隐隐生出纤细的草
漫洇开去，绘就一大幅浓滟
牧场里，牦牛慢悠悠，肥壮
一堆堆卧着的绵羊，鹅卵石样安详
 
大石之后，躬身而作的塔吉克族女子
嫣丽长裙及地
奶桶硕大，依着温暖村庄
一座素朴端庄的小学堂，隐在最深处
高高檐顶上，五星闪烁
旗帜飞扬
 
家乡的树荫下小坐
      
西山樱桃花谷，百年柿子树下
九月的家乡
山体浑圆逶迤磅礴
 
一头巨大动物，伶牙俐齿
哐铛哐铛，节奏铿锵
啃噬，蚕食，修行几亿年始得圆满的大山
横断面褐红色，血迹淋漓
 
苍老的汉字鲜活如婴孩
一“福”一“寿”双全，东山西山呼应
贴着母亲的伤口亲密偎依
——一剂止痛
 
业已老去的家乡，齐长城垛口
大山的骨头
历经风化磨砺销蚀，刀砍斧削之痛
渐次脱胎换骨，呈绝世风景
 
   一棵树
 
山谷里，一棵树
茂叶香蕊
蜜蜂嗡嘤簇拥，蝴蝶环绕如云
春日瑰丽，夏日鼎盛
鸟儿蜂拥翔集鸣唱，一场交响铿锵浩荡
 
秋日来临，累累硕果金黄
最后一场秋雨，众友散尽
不自禁，它流下满面热泪
西风欲烈，严冬迫近
它站在上风口
无忧无惧，脱掉最后一片斑斓的叶子
 
光秃秃一杆树
杵在那里
垂直如一
 
   无冕之王
 
穹隆之上，熠熠闪烁的星子
散落暗夜浩瀚的海
伟岸，渺茫，乾坤映照
 
大森林一角，小野花摇曳
芳菲一缕若游丝，沁心入脾
 
大地的老儿子，混沌未凿
自顾自，倒卧大漠母亲怀里
 
无冕之王
纵鸿儒大僧不入梦
金山银山不艳羡
 

 读《无人区手记》*
老骥伏枥，读《无人区手记》
第八十三页
“罗利冈”一枚名词
已多年不见，不提
巨型车轮高过初出茅庐的少年
 
四十年前冬月
滨州沾化徒骇河畔盐碱滩
地震勘探的踪迹，若一群灰鸽
在九月的阳台，飞舞回旋
沿着仙人指的鲜嫩欲滴
绕过秋海棠绯红的笑靥
 
“五岳独尊”铜铸仪表盘里的记忆鲜活
桩号旗，排列线，炸药包
老棉服，狗皮帽，翻毛牛皮靴
戈壁篝火的余烬熠熠闪烁，激情燃烧的半壁妖娆
他淡定的眸子里，飞起一道道虹
直达河西走廊柴达木盆地
      
*注：《无人区手记》马行老师著
九月的阳台
 
读熠熠闪烁的一条《太阳河》
夕阳之下，九颗璀璨的太阳，辉映，交响
河里各种各样的鱼，穿梭，洄游
大鱼小鱼们开怀畅谈
鲜为人知的往昔，趣闻，轶事
 
一千年前，唐王李世民的营盘
盐碱滩上，黄须菜野芦花飘洒淡淡清香
时光回转六十年，渤海湾畔
华八井，地震第八测线，一万一千三百号桩位
东营西营牛棚羊圈，地窝子
酣然入睡的石油汉子
 
魔幻一幕，豁然上映
第一口油井喷涌，石油流蜂蜜一样
瞬间浸透十万欢腾的心房
汗泪唏嘘交织，声浪呼啸雀跃
汹涌，澎湃，滚滚而来
壮阔如史诗
 
  母亲的花园
 
路边，小野菊早早探出头：
“节日快乐！”
母亲73岁生日
一株牵牛悄悄爬上她的额头
小喇叭别在她的鬓角
大丹桂一小朵一小朵抱团
馥郁的香，无声，持之以恒
有人说：那甜香，有点俗
它满不在乎
迎着风甩一甩头
熏透，整个金秋
 
路边的无花果
 
黄澄澄硕大，待字闺中
妩媚羞涩，多想摘取它，天上的星星
 
又一次邂逅，流连，迟疑，徘徊
一簇火焰，扩张升腾
窜出胸口
猎取它，只顺手之势
 
环顾四周，羚羊挂角无迹
惟墙角缝隙里，风化的石头渗漏点滴清音：
不是我的
放下所有辎重，携一缕风，我回返家园
 
 九月
 
栾树举着火红小旗，坦然伸向蓝天
丹桂的香
九月氤氲丰厚的香在流淌
我奔跑在幽静小路上

鹅掌楸斑斓丰饶，小叶女贞正青春
国槐晶莹的荚果，一闪一闪，若淘气的眼睛
阳光在跳舞，翠鸟在歌唱
 
我从城西跑到城东
法桐树，广玉兰伟岸的身影，一路相伴

途径你门前的小径，悠悠垂盆草还绿着
窗下，你文雅娴静的倩影
多想上前招呼一声
我来了！亲爱的朋友 

印度西高止山脉双角犀鸟
 
开春，鸟妈妈卧在树洞
像所有生儿育女的母亲，抱窝
树洞封闭，仅留小口，容长长的喙
接鸟爸爸快递青虫
 
鸟爸披星戴月，讨生活
十一周七十七天，宝娃滚出蛋壳
它探出稚嫩的喙，急不可耐
逃离窩厩
试飞耀眼的宏阔世界
第一次试飞败北
父母翩然莅临，喂食，抚慰
 
飞翔，一桩美好的事
十五周后，筋骨坚挺羽翼丰盈
一个独立公民脱生
晴空之下
它俯首振翅，奔赴
天边，另一棵高大的菩提
 
挖荠菜
 
一片空阔野地，远离喧嚣
我俯首寻找
草丛里矮小的荠菜
荠菜轻声说，安静，盯牢，凝眸聚焦
 
我在一片暖阳里，久久沉浸
一板一眼，搜寻 

春天的风拂过杨柳
拂过我，狗尾巴草、平车前、荠菜花
我们围坐，像一群孩子
试图找回
那隐藏在时光深处的秘密
 
时已暮秋
 
天空湛蓝，大云朵若神灵显现
峥嵘，浩瀚
喝彩！莫迟疑

路边悬铃木盛装而来，华彩熠熠
莫等待顾盼，点赞
一夜风起，它即脱去繁华铁骨鼎立

流浪小猫，一瘸一拐
满眼凄惶，望向我：喵喵，喵喵
莫犹豫，掏出口袋所有零食
 
时已暮秋，记得
收藏好那杆最舒服的拐杖

交河故城遗址
   
古老的，生糙的，脆弱的
不可再生长的一片叶子
二千年生土雕塑
最完美的废墟
如母亲半敞的襟怀，人世最初的盾牌
 
黄黏土高台，挖掘
垂直向下
街道，深巷，一座座温暖的家
没有围墙的院落，灯火如豆
曾经货摊，作坊，人声鼎沸
 
沿中央大道，向故城深处
穿越二千年粗旷燥热的风
沉寂，空荡，蓦然回首
西部沉睡的灵魂，影影绰绰
 
大佛寺，官署区，1号民居区，仓储区
车师王，麴氏高昌王，唐王，回鹘高昌王
陶器，皮靴，丝绸，铸具
直到最后的墓塔群
 
葡萄架下
 
古老的葡萄架，一段老藤
一半屋檐下，一半记忆的冻土层
儿时梦境，虬曲粗粝
年年春上发出新芽
那柔润的触须，卷曲轻盈
 
绿影婆娑，藏匿无数精灵
在阳光里跳舞
白头翁鸟的琴弦妙手轻弹，永不言倦
那高架上的葡萄，绿盈盈紫晶晶
流下长长口水，悬在半空
一嘟噜一嘟噜
 
葡萄藤，葡萄架，葡萄园
一个荫凉芬芳的梦
七仙女牛郎的夜空
王母娘娘银钗一闪，划下星河一条
小脚的奶奶絮絮唠叨如风
掠过凉席之上，我懵懂幼年的长夏
 
在新疆S101省道旁
 
在新疆S101省道旁
宁静的田野，一种叫不上名的野花
在向我微笑
 
河湾里，两棵树
一大群绵羊
天山黛黑色，若丰腴温婉的母亲襟怀

一只小牛犊，旁若无人地吃草
咔哧，咔哧的吃草声，极悦耳动听
我久久地凝望，谛听，不忍离开

临行，小牛犊忽然抬起头
羞涩地甩了两甩
向我道别
 
在鹿角湾草原
 
夕阳下，牛妈妈小牛犊
吃饱喝足安卧
我奔波千万里走近
一腔古道热肠

牛妈妈漫不经心转向我，凝视半晌
丝毫不起警惕色
老马识途
她一定嗅出人世间某些真况味
一个母亲，她的同仁
 
天山脚下，蒙古包如云
牛羊如雨
点滴濡润广袤大草原

仙人指
 
着绿罗裙的小女子
打着金黄小伞款款而至
正午时分，她已悄无声息收拢美丽
小伞折叠起

沙漠小精灵
柔弱腰肢打造成一条条水灵灵小溪
笑靥相迎
戈壁沙漠粗犷燥热的风
只在晨光熹微里
芳心敞开，盛受玉露

 水流的声音
 
午休时分，依稀听见哗哗水流声
——这幸福的声音
天降甘霖？我扑向窗口
巨大水龙自天窗而降
一位白胡子老汉，接通命脉
欢喜欲泣，我忽然醒转——
 
羸弱的紫薇奄奄一息
壮实的玉兰，褪光最后一枚叶片
紫叶李，连翘，咬紧牙关
小野菊，一年蓬，楚楚可怜
卡在喉头的哽咽呐喊：
哦，上苍，呵！天地众神
 
立冬之后
 
傍晚，走在安谧小径
听见落叶噼里啪啦飘落，掷地有声
那声响，机警动听
像暗夜里睁着的眼睛
 
黄绿，红褐，斑斓如蝶
一片一片，飞舞盘旋，无风落下
 
安详，柔弱，单薄
像一群远游归来的孩子，静静地
偎进母亲怀里
 

击石燕鸣的传说 
      
傍晚时分，嘉峪关口
沉重的城门将闭
雌燕先行飞入，雄燕猝不及防折翅
孤燕独鸣，哀哀悲声
 
倏忽百年荏苒，几多壮士出关
城墙巍峨，西风猎猎
啾啾燕鸣若隐若现，回响慈航
 
妇孺翁妪胼手抵足
击石叩问
年年岁岁
 
城墙已老去，依然健朗雄壮
深陷的凹臼盛不住浊泪半滴
惟长空万里，黄沙茫茫
 
  无题
 
走在夜路上，荆棘丛生
阴霾迷蒙
蓦然，听见你爽朗笑声
沉沉夜空，闪过一道明光
瞬间，云开月朗
 
再往前行，日渐分明
我看见你明眸皓齿的笑容
仿佛太阳出离乌云遮挡
豁然，莺转鸟鸣，世界一片葱茏
 
   安集海大峡谷
  
巨篆大豪泼墨
神秘一笔
鬼斧神工，雕琢
一帧水墨画
 
谷底河水，哑然凝重
若停滞千年的光阴
黑，白，赤褐，浓墨重彩
一阙旷古史诗

 梦中
 
一只迷途的小鹿
陷在半路，峡谷深处
山顶在何处？来路归途？
 
天渐渐黑下来
问询沟底的牛妈妈
她一脸慈祥，笑着，不说什么
再问陡坡上的羊娘娘
她一头雾水，四顾迷茫
 
打开手机，怎么也找不见
爸爸的名字
天空落下冰凉的雪粒
又一个茫茫雪夜，降临......
 
 在交河古村落
 
跪着的骆驼，未熄的炭火，陶罐
维吾尔先祖的火炕
观世音菩萨像
 
高大车轮，牧民的双足，雄鹰的翅膀
辘轳，泉水，长柄坎土曼
葡萄干晾房
 
维族女孩夏依旦，8岁学童
如数家珍，为我导游
 
在交河古村落
粗犷，苍老，敦厚的大地上
我有意无意点下一颗待发芽的种子
 
再回首，但见
天山的雪水流下来，清洌澄澈
 
  九眼泉湖
 
嘉峪关口，地下有泉
九眼
汩汩泉涌，千万年
绿柳婀娜白桦妖娆，一方苍苍绿洲
 
冯胜将军的铁骑，驰骋万余里
夕光里
他挥汗，舒眉，勒马下鞍
——第一块青砖奠基
 
鼓角鸣，龙旗舞
长城巍峨
九眼泉始成湖，源源不竭......
 
后记：《秦边辑略》：“出有水而后置关，有关，而后建楼，有楼而后筑长城，长城筑而后可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