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清却没有接这个茬。他不能肯定他母亲是否想他，但能确定他母亲是不喜欢他的。他记得八岁的时候，外婆送他去兰州，想培养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那是他出生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母亲身边生活。

那天他踏进母亲的家，从心底升起的陌生感，刹那间包围全身。他不安的紧紧地挨着外婆。甚至现在也是，只要提起他母亲，这不安的感觉依然跟随着他。

自有记忆以来，印象中母亲从来没有抱过他，或递给他一颗糖，抑或带他出去买件衣服，又或者关心他的功课。“其实，我妈——她是不喜欢我的。”绍清看着晓倩尴尬地笑道。

“真的啊？”晓倩有些吃惊，这跟她的想象完全不一样。他小提琴拉得好，字也写得漂亮，书又读到了复旦大学，人还长得高大英俊，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做母亲的怎么会不喜欢呢？她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了，不相信似的看着绍清，发现他眼里带着一丝忧伤。既然他告诉了她，那么鼓励他，把心里的抑郁说出来，可能会消除他的忧伤。于是她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接上）绍清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算了，马上过年了，那些陈年烂谷子，不提也罢。”他心想，好不容易才溜出来一趟，何必回忆不愉快的事儿呢。自己已经不痛快了，犯不着她也不开心。他正暗自琢磨着，闻到一股焦味儿，“哟，蛋饺糊了。” 

晓倩手一抖，蛋饺差一点掉地上。

绍清连忙说，“给我吧，鸡蛋焦一点吃起来香。”

“你别看蛋皮焦了，里面的肉还没熟呢。”晓倩说着，把勺子里的蛋饺翻了个身。她向来有一个习惯，是从她母亲那儿继承的，就是别人不想说的事儿，是不会为难人家的。绍清不想说下去了，她也就不再问。他把蛋饺塞进他嘴里。虽说她嘴上不问，可是心里头却翻腾开了：他父母离婚，母亲再嫁生了个妹妹，他母亲不喜欢他，唯一能解释的，是她一心一意地扑在了新的家庭，因此而忽略了他。

“我外公是苏州人，喜欢甜食。我外婆是中山人口味清淡，她将就外公，以前佣人也都请苏州人，还学做了一手苏锡菜。我待会儿回家，想顺便买些甜点回去。”绍清吃着极其鲜美的蛋饺，不由得想起外公来了。

“我爷爷是半个苏州人，我们家的菜也偏甜。我陪你去买甜点，反正我快好了。我家附近的‘沈大成’，里头的糕点很出名。我建议你多买些薄荷糕，海棠糕，擂沙圆，这些糕点听着就喜庆，象征高高兴兴团团圆圆。你们家不是大团圆了嘛。”晓倩笑着，向绍清说道。

绍清听了很感欣慰。晓倩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她不但能洞悉世事，还有一颗温暖的心。她的建议挺好，这样回家外婆问起来，溜出来的借口也就合理了，“是啊，我哥也喜欢甜食，得多买一些。”

“你还有哥哥啊？他在哪儿呢？”晓倩惊讶了。她刚拼好一块完美图案，现在又出现了新的空缺。

“我哥一直跟着我妈，他后来下乡插队，我才有资格当工人。我十六岁就去工厂了。”绍清向晓倩介绍着。

“原来是这样啊！你真幸运，我也差一点做农民。不过，一般不是十八岁上班么？”晓倩问。

“我六岁上小学，中间跳了一级，十六岁高中毕业。”绍清说着，见晓倩做完蛋饺，开始收拾炉头了，便站起来说：“时候不早，我该走了。奶奶还在午睡吧？”

“奶奶起得早，中午得午睡。你不吃晚饭就走吗？”晓倩把脏碗收在一处，擦着灶头问。

“不了，外婆一定在等我。我新年过来拜年，你什么时候在家？”绍清想和晓倩事先约好，这样他心里也好有个数，一有空就溜出来了。

“我除了大年初一都有空。走吧，我带你去‘沈大成’。”晓倩笑道。

“行。咱走吧。”绍清深情地看着晓倩说。（选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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