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归·去·来》第一部(选载十八)
(2017-07-01 21:0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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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身份地位之分,忠道也是在他祖母七十大寿的堂会上,才完全弄明白的。那年他十四岁,他父亲让他守候在大门口,帮着登记来客的名片。他发现除了亲戚朋友以外,来拜寿的全是京城大官和他们的眷属,堂会唱了两天两夜,请了谭鑫培、尚小云和赵君玉这些京剧名角儿。佩君小姐的父亲周礼涛,也带了佩君小姐前来拜寿。管家老魏收下了他们的寿礼,既不称呼“周大人”,也不把来客让进大门内,却高声唱道“周老爷外边请”。这等于是下了逐客令。
(接上)“周老爷”被挡在门外,很是气恼,但也不便发作,他甩甩手转身欲离开。一旁的佩君小姐见状,拉了拉她父亲的衣角说:“爹,赶明儿咱也开堂会,把这些角儿全请回咱家去,也要这般的热闹。”说着,她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到时候你是预备来?还是不来呢?”
他平时出来进去的上学路上,在胡同里遇见佩君小姐,只敢偷看她一眼。他觉着女孩儿挺漂亮的,穿着也洋派,冬天貂皮大衣配皮靴,夏天蓬蓬裙加凉鞋,见了他总是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来。他很想和她交朋友,在心里也已经把她当作朋友。眼见他们被老魏“阴损”了一下,她还向他发出邀请,即便是有些赌气的意味儿。他赶紧点头应允了。
他既然把她当作了朋友,便觉着老魏的做法不像话,晚上向父亲告状,把白天的情景描述了一遍。没想到,他父亲竟然说:“嗯,老魏做得好,周家虽然有钱,但身份不够,是不该放进来。”
忠道站在车站陷入回忆,他父亲的话仿佛言犹在耳,现在回想起来,他父亲是有资格这么说的。光绪年间,因他祖父立有功名,皇上赏赐他父亲为监生,有了资格从香山到广东参加乡试,居然得中第七名举人。第二年他父亲赴京城经过春试和殿试,成为钦定的进士,直接留京当了京官,署顺天府尹,官阶正三品。辛亥革命爆发,民国成立,他父亲依然在外交部当官。一个洋买办想挤进他们的圈子,是相当困难的。
从前的陈年旧事,分明埋藏在记忆深处,忽然鲜活地在他眼前晃动起来。他掐指一算,这一晃都过去五十一年了。后来佩君小姐随家人南下上海,他跟家里吵吵着退了婚,一直跟到了上海,房子就租在她家对门。可惜她已经嫁了人,新郎不是他。他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常去她家走动,直到自己出事。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她还住在老地方么?他想着念着,克制不住一探究竟的冲动,终于踏上二十路汽车,没多久来到了南京路站。下车后,他故意慢吞吞地一面走,一面观看。
行人和自行车穿梭于来往的车辆之间,喇叭声此起彼伏,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交融在一片嘈杂谈话声中。十字路口的小烟杂店照样开着,南货店依旧陈列着瓶瓶灌灌的干货,不远处的老虎灶炉火仍然红着,人们手提热水瓶,在路面上踏出一条条水渍浊。
忠道暗自感叹:我又回来了!
贰马路临街的两层老石库门,虽然地处闹市,却仍然有一点高墙深院、闹中取静的意味,只是墙上的白色石灰斑斑驳驳,露出风吹日晒后泛青的砖块,两扇约三米高的黑漆厚木大门上,一副大铜环也不见了。
他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天井,见一老妇穿一件开襟大棉袄,看着有些臃肿,她手握一根丫杵头(上海话:撑杆),抬着头,把一竹竿晾好的衣服撑过头顶,稳稳地架在花岗石的门头过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