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进:曾有一段情,至今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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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陈思进华尔街商战心机 |
摘自长篇小说《绝情华尔街》,陈思进、雪城小玲著
北京时代华文书2016年2月出版
他以为早已忘了她,谁知道她居然藏在记忆的角落里,不用搜索全在那儿了。就犹如离家远游的学子,为珍藏的油画盖上了防尘罩,只是无法随时掀开布罩驻足欣赏而已。
他记得很清楚,初识萧燕,不,应该说是留意到萧燕,是一个晴朗的秋日。那是大学开学第一天,同学们胸前别着校徽,拿着大包小裹的行李走向学校。他也背着外婆给他清洗、晒好的棉被和一大堆杂物,从公车上跳下来。这里是终点站,过了马路就是学校,他站在路边等绿灯。
只见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停在校门口。司机下车拉开后车门,一个短发齐耳的姑娘跨出车子。司机又打开后车厢,拿出两件行李,那姑娘似乎想自己拿,但司机不容她插手,直接把行李扛上了肩头。姑娘弯腰,跟车里的人挥挥手,转身跟在司机后面往学生宿舍走去。这个姑娘就是萧燕。
虽然他不清楚萧燕的家庭背景,但是那个年代,上海几乎没有私家车,能够坐轿车一定是政府干部,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干部。他从小接受这样的教育:“干部是人民的公仆”。他记得很清楚,小的时候,有一次他用外公学校的信笺写日记,外婆发现后狠狠说教了他一顿,说公私要分明,怎么能把公家的东西占为己有?为此,外婆特意买了两本日记簿给他。
他断定,那小车一定是某个干部的。等红灯一过,他过了马路故意走到轿车边,不屑地瞪了一眼后车窗,不满之情表露无遗。可是这么做一点用处也没有,车窗紧闭着,他的不平无法惊动里面的大人物。车里坐着萧燕的母亲,她是北京派到上海的干部,他的表情和举动,她都看在眼里。
后来在萧燕家,萧燕的母亲反复跟他解释:“昭阳啊,真不该动用公车送燕子。你不知道啊,那天燕子发高烧。她脾气太倔啦,生病就晚一天报到嘛,我都替她请好假了,但她死乞白赖不同意,我只好用车送她,谁知道就引起了误会。燕子回来一直跟我发脾气,说我害了她,再也不坐我的车了。我真不明白,我究竟怎么害她了?”
他当然是明白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他对萧燕抱有成见,所以也就处处跟她唱反调。在新学年的第一次校干部会上,前一任学生会主席毕业了,校长在校干部会上宣布新的学生会主席。他坐在后排中间,下意识地抬头,当校长念出“萧燕”两个字时,萧燕站起来,微笑着向大家点头。他的脸却沉了下来,这不是轿车送来的那位吗?又在利用特权了,她凭什么?
那边厢,校长已经开始介绍:“萧燕同学从小就是校干部,在班里她第一批戴上红领巾,中学呢,又是第一批加入共青团。萧燕同学领导能力强,工作经验丰富,希望大家配合她,好好展开工作……”
校长介绍完离开了。萧燕开始安排工作。正逢前一天晚上中美女排决赛,中国三比二击败美国队,她看着笔记本宣布:“宣传部部长韩昭阳,请您组织一场诗歌朗诵会,主题是向女排学习,振兴中华——”
他很不服气。萧燕又不是大家选出来的,凭什么要听她的!他站起来,带着点挑衅的口吻说:“打赢一场球有什么了不起,值得这样歌功颂德吗?如果多赢几场球就能振兴中华,那国家多培养运动员不就行了,我们还待在这儿做什么?”
萧燕涨红了脸,极力辩白:“韩昭阳,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断章取义啊?这也未免太不尊重人了!”
他瞪了她一眼,正义凛然地说:“当一个人利用特权,对别人颐指使气、呼来唤去,那才叫不尊重人呢!”话里充满了敌意。可敌意归敌意,事实上她那口京片子,潜意识里已经赢得了他的好感。
才刚刚认识,他就这样在众人面前为难她,她倒并不放在心上。而且他们还成了好朋友,他把她当姐们儿。不过有时候,他还是看不惯她的大小姐作派。有一段时间,他偶尔在学校的食堂里,见萧燕身边总有个女孩,不但帮她打饭,饭后还替她洗碗,像伺候女皇那样围着她转。
起先他忍着,后来终于忍不住又向她开火:“凭什么呀!你凭什么那样差遣人啊?少摆臭架子不行吗?”
萧燕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后来他得知,那女孩从农村来,和萧燕同一个寝室,因为家里穷,领到助学金要寄一半回老家。萧燕同情她,总是请她吃饭,但女孩不愿白吃,便主动帮萧燕做点事情,以劳动换取食堂的饭票。
……
在他的记忆里,他对萧燕的误解远不止这些。
负气分手
她无法忍受袁婕看昭阳的眼神,她那含情的、近似崇拜的眼神几乎令她发狂。也是袁婕的眼神泄露了秘密,她不是他表妹。因此她决心把昭阳调离上海。
十年前,她和昭阳大学毕业时,攻读国际关系学的她,如愿以偿分到了外交部,而昭阳并未像其他同学那样,托人走后门拉关系,因此没有分到他想去的科研单位。临去北京前,她特意约了昭阳,到他喜欢的天鹅阁去吃西餐。其实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心里很清楚,那阵子失意的情绪左右着昭阳,他并不快乐,她极想借助随意的谈笑,借机帮他解忧排难。但是她马上要去北京了,而袁婕在上海,她想试探一下他是愿意留在上海,还是想去北京发展。昭阳的决定,即意味着他的心到底向着谁。
于是在餐桌上,当昭阳露出失意的情绪时,她犹犹豫豫地问道:“昭阳,要不要……请我妈帮你联系北京科学院?但前提是……前提是你愿意去北京。”
谁知她话音刚落,昭阳便放下筷子,拉下了脸:“萧燕,谁让你这么做了?科研单位看不上我,这说明我还不够优秀。假如我觍着脸靠关系硬挤进去,我会瞧不起自己的!”
“韩昭阳,请别自以为是,自命清高,不就是一份工作嘛,有必要这么刻薄吗?”萧燕委屈地失去了控制,下意识地抬高了嗓音。
她记得昭阳头一次领袁婕到学生会,她的心就“咯噔”一沉,仿佛有大难临头的感觉。而他却没事人那样,大方地向大家介绍:“各位,来来来,我介绍一下,她叫袁婕,隔壁财经大学的,我表妹。”
自那以后,尽管昭阳依旧约她去看电影,隔壁学校有舞会,他照样带她去跳舞,周末还会拉她去家里,品尝外婆做的菜肉馄饨。但女性的直觉和天生的敏锐让她感到了不安,这一丝不安来自于袁婕。她无法忍受袁婕看昭阳的眼神,她那含情的、近似崇拜的眼神几乎令她发狂。也是袁婕的眼神泄露了秘密,她不是他表妹。因此她决心把昭阳调离上海。
哪晓得情急中她疏忽了一点,昭阳痛恨靠关系走后门,竟一口回绝了她的好意,说出的话更是句句刺伤了她。回北京后,她一气之下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给他写信。是他主动先写信联络她的,他告诉她,他去轻工业局报到了,名义上他是机械设计师,可实际上根本没有项目让他设计,他那个位置就像聋子的耳朵,沦为了摆设,他不会就此罢休的。
那时出国正热,她猜他会选择出国留学。她听他外婆说过,他外公就是个留英学生,如果她先他一步出国……
六月的上海阴雨绵绵,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她就要去美国了,临行前她特地到上海,来跟他道别。为尽地主之谊,他请她去天鹅阁。饭毕,他俩撑着伞在雨中漫步。华山路上行人不多,道路两旁法国梧桐干粗枝茂,细雨夹着微风将枝叶摆弄得窸窸窣窣。他们不疾不徐边走边聊,其实她很不喜欢上海的黄梅天,大学四年了都没有适应。可是现在她很陶醉那一刻,两人合打着一把伞,靠得这么近,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她恨不得能跟他就一直这么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这样想着,她侧身对他说:“昭阳,我知道你志向远大,不过,科技兴国最好是走出去学习,你必须承认,美国的科学技术最发达,如果……如果你愿意,要不要,我帮你联络美国学校?”
她发现,他的脸色又变了。
她赶紧小心翼翼补充了一句:“反正我人在学校,联络学校举手之劳,很方便的。”
他沉默着,似乎在隐忍着某种情绪,然后努力地放缓语气道:“萧燕,你觉得我一个大男人,会靠女人成事儿吗?我不出国!即使出国,我也要靠自己!”
他做到了。
重逢异国他乡
不是你不够好,你善良聪明,人又漂亮,更有良好的家世背景,世俗一点的话,谁要是娶了你,起码少奋斗好几年。但也正是这一点,让我倍感压力。你想征服我,可那不是男女间的互相倾慕,更不是爱。
华尔街。全世界最吸金的一幢高楼里。
韩昭阳归拢了桌上的文件,关了电脑正准备下班,偏偏电话铃响了。他担心又是加班通知。还好,是楼下前台来电问,有来客要见他,叫莉莉薛,放不放她进来。
莉莉薛?昭阳感到奇怪,同学朋友中没有莉莉薛啊,会是谁呢?他刚想说不认识这个人。但好奇心促使他改变了主意,反正下班了,下去看看吧。便告诉前台,他下楼去见客。
昭阳来到楼下大堂,他环顾四周,没有见到熟悉的面孔,以为有人开玩笑。他刚想走过去问前台,却不料从边上闪出一个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定神一看,惊呆了,这不是萧燕吗!什么莉莉薛,发音错位。他略微迟疑后,笑着问道:“萧燕?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这是久违的、熟悉的声音,萧燕情不自禁张开双臂拥住了昭阳,兴奋地嘟哝道:“是你,真的是你啊!昭阳——”她忘情地喋喋不休自说自话,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也不容他回答,仿佛早已知道了答案。
而昭阳则感到久别重逢的喜悦,这喜悦夹杂着熟悉与陌生,亲切和尴尬。他温情地拍拍她的背脊,笨拙地问道:“萧燕,你还好吗?”经他这么一问,她立刻放开了他。昭阳打量着萧燕。她充满自信地笑着。这是他熟悉的。她的自信与生俱来,很难改变。但她成熟女性的优雅,是他陌生的。就在他打量萧燕的时候,萧燕也在观察他。昭阳首先打破沉寂:“你今晚有空吗?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去。”
萧燕笑道:“好啊。”
“你想去哪儿?”昭阳笑问。
“现在还早,先去喝咖啡?”
“行,楼下就有咖啡厅。”昭阳向门口紧走了几步,为萧燕推开门请她先走。
两人坐在咖啡厅里,昭阳留意到萧燕左腿搭在右腿上,高跟鞋如小手指一般细,一身粉色洋装,看上去比从前妩媚了许多,便笑道:“萧燕,多年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说实话,这身衣服挺适合你的。”
萧燕开心地笑了,她把胳膊往桌上一撑,看着昭阳说道:“没想到啊,十年不见,你比以前懂得欣赏了,当初……”她欲言又止。
昭阳等她往下说,她却往椅背上一靠,问道:“你都结婚了,怎么没戴婚戒啊?”
昭阳正想回答,侍者送来两杯拿铁。
萧燕端起咖啡,却没有急着喝,无名指上的婚戒一览无余,眼睛盯着他。
她在逼他。他了解。心想她倒还记得,一晃他们分别十年了。他瞥了一眼她的婚戒,谁是她的另一半呢?于是他拿起杯子啜了一口咖啡,由牛奶泡沫雕琢的猫脸被他喝下了肚。放下杯子,他慢条斯理地反守为攻:“女士优先,你先说,你好么?”
萧燕斜斜地看向昭阳,他满是灿烂的脸上,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鼻子又高又挺,说话慢悠悠的不紧不慢,很书生、很儒雅,但浑身上下又透着精干。不知怎么的,她的心悠悠一颤,猛然喝了一口咖啡,低下头,兴味索然,怏怏地说:“我嘛,就那样了。”
昭阳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想问“那样”指的是哪样?他们十年未见,即便他们外貌的变化不大,但环境也会改变他们。他迫切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还没等他发问呢,她抬眼看着他,说道:“我结婚了,我丈夫叫陆达龙,我们一个大学的,那时我读
萧燕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从边上的包里拿出名片夹,抽了一张名片递给昭阳,“这是我的名片,收好啊,上面有我电话。”
昭阳双手接过名片,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自言自语道:“汇源证券金融分析师,助理副总裁。”他把名片收进公文包,忍不住夸道,“不愧是萧燕,干得不错嘛。”
终于,她抬头问道:“昭阳,反正我们各自都结婚了,有件事儿我想问清楚。当初……当初你为什么没有选我?我哪点不好了?我至今没有想通。”
昭阳愣了一下。面对萧燕大胆的表白,他必须诚实回答,不然就不是男人了。他正视着她的眼睛,微笑道:“你瞧你,又争强好胜了吧!萧燕,不是你不够好,你善良聪明,富有正义感,人又漂亮,更有良好的家世背景,世俗一点的话,谁要是娶了你,起码少奋斗好几年。但也正是这一点,让我倍感压力。说实话,能让你倾心我很高兴,但你被宠惯了,当男生都围着你,而我没有那样时,你想征服我,可那不是男女间的互相倾慕,更不是爱。这不怪你,人们总以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该知道啊,我也是争强好胜的人,并不适合你。咱是哥们儿,一辈子的朋友,这个位置没人能取代。”
听了昭阳的话,萧燕的眼角有些湿润,她不是第一次听他说,她是他最珍惜的朋友。那年她陪他去杭州,发现他和韩元清发生争执,隐约听见一句“我和萧燕是朋友,是好朋友。萧燕不是随便的女孩子”。当时,她暗暗地感到一阵欣喜。现在听了昭阳的解释,她释然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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