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进 雪城小玲

第四章  劫后余生

干股的诱惑

我凭借做“章鱼”的经验，来到新成立的公司——巨兽证券电子交易网络。公司小是非少，三个老板，美国人伍尔夫、印度人桑迪，还有我的顶头上司罗宾张。罗宾张在香港出生，父母是广东籍的上海人，他三岁随父母移民美国。

第一天，我走进世贸中心北楼，向站岗的门卫道了声“早安”，出示了我的证件，然后神采飞扬地进了电梯。电梯是分段运行的，从一层到七十八层是一段，从七十八层到顶层又是一段。巨兽证券在八十二层，我需要在中间转一下电梯。

曾几何时，我在洛克大厦看世贸大楼，必须抬头仰望。而今我身临其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我的办公桌临窗，一到办公室，我就趴着窗往下俯瞰，远近无数的高楼大厦，仿佛高低不平的小匣子，爬行于街道的小汽车又好似一只只蚂蚁，行人只浓缩成了一个小黑点儿。抬头看天，云彩离我很近，好像触手可及。

这时罗宾走过来，他看我贪婪地望着窗外，敲敲桌子，笑说：“雨航，景象很奇特吧？第一天来都这样好奇，习惯了就好了。”我不好意思了，人家付钱不是叫我来看风景的，尴尬地笑笑，说：“抱歉得很，我的任务是什么？”罗宾说：“跟我来一下，我们碰碰头。”我跟着罗宾来到会议室，公司的全体员工——五男一女，一共六位都到齐了。

大老板伍尔夫等我们坐定，手摸着八字胡说：“雨航，巨兽网络欢迎你加入！”他带头鼓掌，其他人也跟着鼓掌，我赶忙表示感谢。伍尔夫又接着说：“你在洛克做模型，对电子交易网络可能还比较陌生，不过，我相信技术上你马上能上手。尽管你只占1%的干股，可也是股东啊！不要小看这1%的股份，公司做大一上市，在座的各位就都是百万富翁、千万富翁、甚至亿万富翁了！公司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公司壮大了，你们的荷包必然会鼓起来。不要忘了，我们是有产品的，不像其他.com公司只有概念。希望我们齐心协力，加油！”说着攥起拳头，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见我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了，他又说：“我们要在交易量上下工夫，交易，交易，还是交易。游说客户就交给我了，巨兽的目标是吃掉纽约证交所的交易员，争取巨兽早日上市，我们早日发财，早日退休！”桑迪和罗宾带头鼓掌，我也跟着鼓掌。

伍尔夫宣布散会后，罗宾过来跟我说：“雨航，到我这儿来拿资料，你别着急，慢慢看，不明白可以问任何人。”

新环境，新概念，新目标。

新公司给我主人的感觉，原本没把1%干股放在心上，也就是刚刚才意识到它的意义。没想到逃离了洛克这个是非之地，却换来了柳暗花明的新梦想，我又亢奋了，雄心勃勃。

单从字面上就能明白电子交易网络的意思。电子交易网络属另类交易系统的一种，它有别于传统的股票交易，是当时发展最快、也是华尔街公认的前途最远大的交易方式。

电子交易系统就像一个虚拟的网络交易所，无需通过交易员便能持续公布股票的价格，设置市价订单、限价订单，或者连续竞价订单，自动买卖股票。电子交易网络同时具有造市商和经纪人的功能，可以按“绝对价格”和时间优先的原则，自动撮合买进、卖出委托，最终完成交易。这也就是说，整个电子交易网络是个大拍卖场，市价订单有最优先的成交机会，限价订单则依投资人所出的价格来决定成交的优先顺序，出价最高的买进订单和出价最低的卖出订单最先成交；而出价相同的订单则按照提交的时间排定先后顺序。纽约证交所交易员的所有工作，电子交易网络都可以自动完成。

所以，伍尔夫说巨兽的目标是吃掉交易员。因为每笔交易不论金额大小，巨兽只收取一项手续费，最多100美元。而交易员的佣金至少是每笔交易金额的1%，有的甚至高达5%。一笔一百万元的交易，交易员可以赚五万元佣金，这笔费用当然要转嫁到投资人的身上。

那天，我弄明白了一件事：巨兽的客户越多，说明通过网络系统交易的量也就越大，对网络技术的要求也就越高，我的责任也就越重。我又开始一人做三个人的事，当然，回报也是巨大的。钻研新业务和新技术总能使我的情绪阴转多云。

因为忙，一个多月没和芸云碰面，只能通电话和电邮。紫苓提过几次，让我邀请芸云夫妇来家里吃个便饭。正好忙过这一阶段，一天下班前我打电话给芸云，芸云有些惊讶：“你跟紫苓提我了？她，她有想法吗？”我笑了：“紫苓才不会呢，听说巧遇你，她比我还高兴，她说在这儿多一个知根知底的朋友太好了。周末过来聊聊吧，带上志高，千万别金屋藏娇啊！”

芸云说：“真是的，藏的哪门子娇啊！好吧，等我确定了志高没事给你回话。”

说起芸云和志高的相识还挺离奇的，可以说志高的命是芸云救的。志高的前任女友叫玛丽亚，是混血儿，父亲是古巴人，做雪茄生意，母亲从台湾来，经营中餐馆。玛丽亚的肤色是健康的棕色，夏天，她喜欢穿特别短的那种牛仔短裤，露出涂了橄榄油似的美腿，她的眼睫毛又长又密，一双顾盼生姿的眸子好像会说话似的。 

玛丽亚的专业是大众传播学，在图书馆和志高邂逅，座位紧挨着。志高面前一大摊数论学的书，他正聚精会神地研究着。玛丽亚正被第二天的高数考试折磨得死去活来，看见旁边的数学系高材生，忍不住轻声问了他一个问题，志高在她的笔记本上寥寥几笔，问题就解决了。玛丽亚很惊讶，对志高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请志高做他的数学家教。一次，志高给她讲解题目时，一不留神说了句家乡话——闽东语。玛丽亚眼睛一亮，与志高一讲一答地对起话来。那学期她修统计课，三天两头碰到问题，两人自然黏在一处。

然而，那年冬天第一场大雪降临费城之后，志高失去了玛丽亚。

志高的小屋虽然简陋、凌乱，但温暖如春。玛丽亚躺在志高的臂弯里，他低头注视着她。忽然，玛丽亚热烈地吻住他，他没有感觉到玛丽亚的依恋、不舍、愧疚和决绝，像往常一样陶醉在玛丽亚的热吻里。玛丽亚一面吻志高，一面断断续续地说：“志高，我不想伤害你……我们……我们分开吧……我爱你……再这样我会伤害你的，你懂么……”

志高当然不懂。他发狂地站起来推开玛丽亚，盯着她漂亮的眼睛，一脸疑惑和愤怒。他说：“我不懂，请你说清楚，为什么？”

玛丽亚执拗地靠过去，搂紧志高的腰，脸上挂满了泪水，动情地说：“别这样看着我，我真的很爱你，我喜欢你解题、给学生上课和动脑筋的样子，自信又潇洒。可是离开课堂，出去吃饭、逛商店的时候你就没自信了。请不要误会，我不在乎钱，也不在乎你从哪里来，但我特别介意你不自信的样子，如果我们继续，我会更多地看到你不自信的那一面，我会痛苦，一定会对你不满意的，你懂么？”

玛丽亚不想伤害志高，但是她对志高的打击是致命的。玛丽亚是志高的初恋，她在热恋中断然离去，使志高遍体鳞伤，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好不容易熬到暑假，同学们三五成群结伴旅游去了，志高没处可去。他开始讨厌自己，害怕孤独，厌恶学校，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愤怒……

这天深夜，志高躺在床上，听闹钟滴答滴答不紧不慢地走着，他瞪着天花板上泛黄的水渍，上面渐渐地变幻出人的鼻子、眼睛、嘴巴、头发……他睁大了眼睛，固执地看着，渐渐地他觉得这些五官开始动起来，嘴巴好像在对他说话，仔细听听似乎在说：五分钟之内电话铃不响的话，你真的自杀吗？对，还剩五分钟。志高想到这眨了一下眼睛，而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天花板上的五官消失了。一串泪花却从志高的眼角流了下来，耳边的“滴答”声越来越急促了，声声叩着志高的心房。

他转过头来盯着秒针，午夜的钟声一响他就要吞下安眠药。滴答，滴答，志高拿起药瓶沉思了一会儿，慢慢地拧开瓶盖……突然，电话铃和闹钟的铃声几乎同时响起。电话是芸云打来的，她向志高借笔记，就是这个电话救了志高。

芸云给我讲这故事的时候，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大概是太寂寞了吧，突然有了关爱的对象，又或者是欣赏志高的聪明，没多久，我就和志高同居了。特不靠谱吧？”芸云问我时，我的心莫名地抽搐了一下，有点沮丧，有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悲戚，想冲她发脾气，甚至想大吼：“为什么这样轻率？不弄清楚对方爱不爱你就……”但芸云的眼神阻止了我，似乎在说：“我就那样了，反正你又不爱我。”

自那时起，我就特别想会会芸云的丈夫林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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