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敏一回到家里就被两个女儿给缠得死死的。

“妈妈，妈妈，你去哪里了？我都快想死你了。”小女儿将脸贴在她的前胸上，一脸幸福甜蜜的模样。

“妈妈，学校要举办古筝比赛，我的琴弦断了，什么时候我们去买一根吧。”大女儿从身后搂着周继敏的脖子撒娇地说。

“好，好，小雨，这个周末我们就去买，顺便让琴行给调调音。小晴乖，妈妈也想你。”周继敏笑着摸摸这个孩子的头发，摸摸那个孩子的手背。

其实她的身体已经很疲倦，毕竟刚刚参加完拓展回来，累得两条腿都几乎抬不起来，但是她的脸上就堆着慈祥的笑容。孩子是单纯的，他们看不出周继敏隐藏在笑容后面的疲累，他们看不到周继敏隐藏在眼神后面的闪躲。这个时候的她，更想得到的是一份睡眠。

“回来了？”从卧室里走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这个人正是周继敏的老公黄大松。看到他出来，周继敏先是本能地皱了皱眉头，随后嘴角上扬笑着应道，“嗯，回来了。”

黄大松看看挂在墙上的挂钟，无所谓地说道，“都已经十一点了啊，那快做饭吧，小雨和小晴估计也饿了。”

“嗯，小晴确实有点饿了。”小女儿嘟着嘴巴，手捧着肚子天真地说。

“哦，好的。”周继敏边应着，边把女儿从身上拉下来，“我先清洗一下，山上终究还是脏。冰箱里应该还有牛奶，小雨带着妹妹去喝一瓶。”

“已经没有了。”小雨说。

“没有了？”周继敏很惊讶，“我去拓展的时候不是才买的一箱吗？这就喝完了？”

“嗯，”小雨瞥了一眼黄大松，诺诺地说，“有时候妹妹饿了，爸爸就让她喝牛奶。我也是，饿了就让我喝牛奶。”

“这……”周继敏本来想要数落黄大松几句，后来看到他那一脸无所谓没关系的模样，她知道即便数落了也是没有用的。她在心里叹口气，给孩子们拥抱和微笑之后，拖着两条酸疼无比的腿走进卫生间。

看着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在池盆里打着转地涌向漏水孔，在那里旋转拥挤，争先恐后地。她冷冷一笑，总觉得那些水和人无异，费尽心思地争夺同一个地方，其实说到底大家都不清楚争夺的地方是光明还是黑暗。周继敏做了好几次深长呼吸，这才感到心情舒畅了一些。那些跟着水花一起拥挤进漏水孔的意识从下水道中抽离了回来。

往脸上撩了几把凉水，神经在凉水的刺激下再次清醒。从洗漱台前方的镜子里，她看到自己沾满水珠的脸。取掉鼻梁上的那副眼镜之后，整片天地都开始远离她的视野，甚至镜子中的自己，周继敏都看不清。用手摸索着擦去镜子上的水汽，除了手指传来的冰凉水感，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突然，她感到手指尖传来一阵酥麻，好像有另外一只手的手指尖和她相互触碰！那真实的皮肉感觉，还有那温热，都像是真手一般。周继敏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将手往回抽。谁知就在这时，她手腕上传来被紧握的痛感！“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她惊恐地边想边使劲地往回抽手。

周继敏确实用了很大的力气往回抽，以至于“对方”突然撤力，她的重心失去平衡，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洗浴花洒开关上。后背心被撞得生疼不说，开关挪动位置，头顶的花洒“哗啦啦”地洒出来的水淋湿她全身。

冰凉的水让周继敏从皮肤往骨髓深处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心脏猛地收缩一下让她差点没背气过去。她手忙脚乱地把花洒关上，随手扯了张毛巾擦着身上和头发，然后探着手去摸放在洗漱台上的眼镜。

重新戴上眼镜的她仿佛重新认识了整个世界，在一片清晰明亮中，她看到自己手腕上有明显泛红的五个手指印！她被吓坏了，下意识地用水去冲洗。好在接触热水后不久，那手指印很快就消失了。她这才想起来，这手指印应该是自己捏红的，刚刚回来的车上因为怕自己睡着，一路上她都使劲地捏自己以保持清醒。

只是那股和她对抗的劲力又是什么？她有些恍惚，不确定刚刚是不是有那样一股劲力，或者其实根本就是因为太劳累自己吓唬着了自己？ 

从卫生间出来，周继敏仿佛又经历一次拓展，酸软无力的感觉依旧存在。看看正在边看电视边玩游戏的一双女儿，又看看书房里翘着脚在玩电脑的黄大松。她挤出笑容问到，“我去买菜了，你们要吃什么？”

“我要吃排骨。”小雨说。

“我要吃玉米。”小晴说。

“你呢？”周继敏问黄大松。黄大松目光一刻都没有从电脑屏幕上挪开过，听到问才随口说道，“随便。买点猪蹄炖炖也行。”

“好，那我出门了，小晴小雨你们和我一起去吗？”

“不，我在和姐姐扮公主呢。”

周继敏笑着说，“那你们好好玩，我一会就回来。”说着关上门出去了。

在外人的眼中，周继敏是个好女人。原本出身农村，二十岁那年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个三流大学。尽管是三流大学，但是在他们村里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所以出发去学校的时候全村人出来欢送，敲锣打鼓，欢声笑语，就像是欢送英雄那样隆重。那一天周继敏从早到晚都仿佛飘在云朵上一样，幸福到发晕。

四年大学读下来虽然花费了家里不少的钱，却没曾想到毕业择业的时候，竟然机缘巧合地来到现在这个公司，这在他们学生中来说，那简直就是走了狗屎运。因为在其他人都还只能拿几百块工资的时候，这个公司给周继敏开出来的工资就已经是一千五，并且还有年终奖金！这种种让她的同学们眼红不已！

周继敏在公司里一待就是十几年，身边的人出出进进，来来去去，就她始终坚定不移地为公司做事。哪怕一直都处于公司基层的位置，但在周继敏看来，这就是成功。她笑看着那些跳槽的人，笑看着那些离职的人，笑看着那些新进的人。渐渐地似乎对什么都波澜不惊。

后来她认识了黄大松，按照普通平凡人的生活轨迹，结婚生子，过着每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

曾经周继敏觉得自己是幸福的，生活如此的顺风顺水。平淡？不存在。更何况生活的本质不就应该是平淡如水吗？那些鸡汤文字里追求的都是淡然静默，每日看着日出日落，陪着女儿们日日成长，这难道不正是幸福的家庭主妇应该有的日子和心态吗？

可不知道为什么，周继敏还是时常会从噩梦中惊醒。说是噩梦也不完全是，因为并不恐怖。说是惊醒，也不完全对，因为她并没有气息短促，冷汗直流。那些梦就是沉闷，醒来后想想，梦的内容不过就是日常生活的反射，但是那色调、那气氛，怎么想都是让人难以接受的沉闷。所以周继敏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常常是用手捂住胸口。

绝大多数的时候，周继敏觉得自己的幸福是别人口中的。娘家人都称赞，“你们夫妻俩好啊，在城里都已经有了房子了，工作又稳定，不知道村里有多少人羡慕你们哦。”公司里的人称赞，“周姐的手艺就是好，你看她带来的这些肉饼和拌的米皮，简直味道和外面买的没有差，甚至更好。真是贤妻良母。我们公司就是离不开周姐，尤其是出去郊游的时候。”上司称赞道，“周继敏这个月的出勤率又是最高的，你们也应该像她一样，每天走路上班，这样即锻炼身体又环保。关键是这样做身体好啊，你看她，从来不进医院。”就连买菜的大妈都称赞她，“现在的年轻人亲自下厨做饭的真是不多见了，你看你挑菜那架势就知道是个厨房好手。这么贤惠，哪个娶了你那简直就是上辈子积福了。行了行了，这几根葱就不收你钱了。天天都来照顾我生意，怎么都要给你点优惠嘛。”

这些话听在周继敏的耳朵里是，感觉还是非常甜蜜的，所以她经常保持微笑。并且她觉得，保持微笑是一个有素质的人应该有的表情。

她在菜市场里买了排骨、玉米和猪蹄，往回走的时候突然感到身后有目光注视的感觉。本能地回头去看，身后的人一个都不认识，各自都在干各自的事情。她尴尬自嘲地笑笑，心想，“真是有点累了，那个拓展还挺折磨人的。一会做好饭我得先睡会，让他们三父女自己吃着。嗯，一会和大松商量一下，今天晚上的锅碗让他洗一下。我还真是 有些累了。”

想着这些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周继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腿挪动的步伐越来越小，那双腿越来越沉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