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一往树林的深处走去，他心里明白的很，或许别人看不见，但他却能够真正切切地看到这片枯树林中的真实情景。越是往里走，越是瘆人的一副场景。

一条条尸体挂在树干上，就像一条条的咸鱼。尽管自从他妈妈自缢死后，莫家村再没有人上吊自杀，可是他却很清楚，无论是怎样的死法，莫家村人死后的灵魂都没有得以进入鬼门轮回。他们的魂魄被禁锢在这干枯的松树林中，天天缠守着自己日渐风干的尸体哭泣，看着那曾经的容颜变得面目全非，变得尸虫遍布，皮肉拨落，白骨风化。

这是何等残酷的事情！

现在，吊在松树林中的人更多了，全村的人都被挂在了这里，无论是族长，地保还是邻居的阿花，珍大娘，海大哥……一个接着一个地从无到有，凭空浮现而出吊在树干上！他们的魂魄不知所措地在空中胡乱飘散，碰撞，然后就是哭泣。

“嘤嘤”“呜呜”的哭声掏刮着莫子一的心肺，他捂着胸口痛苦地靠在树干上，后背使劲地在树干上蹭着，直蹭得血肉模糊，伤痕累累。他必须借助这样肉体上的疼痛，才能够减轻心如刀割的苦楚。

从妈妈死去的那一刻他就不明白很多事情，现在那些事情中又多增加了一件，那就是为什么全村人都死了，自己还活着？！为什么夜叉从来都不将自己吃掉？！

只是片刻的清醒，莫子一就又失去了理智，再次变得疯癫起来。他没有离开莫家村，然而此时的莫家村已经是个空村子，除了尸体腐烂的臭味什么都没有。他只能拔草捧土来充饥填肚，即便这样，他也觉得不能离开莫家村。

后来，村里又来了一群人，手里同样拿着枪。在莫子一迷离的眼神里，他能够看得出来这群人和之前那群人是不一样的。看到村里的惨状，这群人很多都哭了。他们握着莫子一的手，用他能够听懂的语言说，“老乡，你受苦了，走，跟我们走吧。”

莫子一先是犹豫不决，后来他感受到从那人手中传来的温度，憨憨地笑了。

在离开莫家村的那刻，其实他是眷恋的。然而已经疯癫的他不知道在眷恋什么，只是他脱开拉着他的手，拼命发疯般地往枯树林那边跑。没等他跑出去几步，就已经被拦下，拦他的人说，“老乡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这里已经不适合你居住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可是不行的，快，跟我们走吧。”

这些人好说歹说地把莫子一拉着离开这个山坳。莫子一一步三回头，泪流满面，心中有块什么东西破碎般地疼痛。他低下头“呜呜”地哭了。

周围的人说，“你别看他傻，他还是很恋家的。”

“那当然，毕竟这里可是他长大的地方。唉，要不是这战争还没有打完，咱们完全可以帮他重建家乡的。”

“可别逗了，怎么重建？没见那村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吗？那里肯定已经被扫荡过了。唉，可怜他一个傻子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啊。”

他们说他们的，莫子一伤心自己的，只有他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位置知道他舍不得的地方竟然是那片枯树林。说到底，那片枯树林再没人去过。而莫家村那些被烧焦的房屋，那些荒废的农田，那些农具家具，渐渐地被时间磨灭，被杂草花束掩埋。这片山坳终究没有了村庄的模样。

莫子一被妥善地安置在了疗养院里，那里的阳光温度和枯树林中的阳光温度截然相反，直晒在身上是灼热的，伸出手有黑色的影子投射在下方。他抬起头望向天空，能够看到大片大片的白云漂浮在蓝天之上，被风一吹随即变换着模样。

望着天空，莫子一傻傻地笑了。

没过多久，疗养院里的工作人员发现莫子一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跑掉了。他身上穿的病号服折叠整齐地放在床上，人却已经不见。

疗养院方面没有去寻找他，一个原因是他本来就是个连姓名都说不上来的傻子，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在他失踪的第二天，人们开始发生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时之间，人人自危，生怕出一丁点差池，哪里还有更多的功夫去管一个闲人？ 

所以，工作人员咬咬牙，在莫子一的记录上面写下了两个字：死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