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美仁长长地吁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伸胳膊，扭了扭腰。长久的伏案工作，让她的身体僵硬得如同冬日里巷口聋哑婆婆卖的冰糖葫芦。美仁一边用拳头捶打着酸疼的部位，一边走到窗边深吸了几口气。

窗外的景色不算别致，但也还算尚可，毕竟有轮硕大而皎洁的圆月位于楼宇之间，时而有薄厚不匀的浮云荡过，时而有夜行的飞鸟悄声路过。但对于对于这样的景致，美仁心里却装满疑惑。她微微皱眉，心里说道，“似乎这段时间都是圆月？我记得今天不应该是十五啊。”

正当她想要掏出手机看日历，就听见门口有个抱怨的声音传来，“这都多晚了，怎么还不睡觉？！”美仁扭头去看，老公陈俊满脸不耐烦又嫌弃地看着她，“天天熬天天熬，还真当自己是女强人了！”扔下这句话，陈俊负气地一甩门，发出“嘭”地一声闷响。

美仁没来得及委屈，房门又被轻轻推开。这次是五岁的女儿囡囡，她揉着眼睛带着哭腔说，“妈妈，我要尿尿。”美仁叹口气，勉强将笑容挂在嘴角，轻声说，“好的囡囡，走，妈妈带你去尿尿，不过我们要小声一点哦，不要吵到爸爸睡觉。”

再把孩子安顿好，一看时间，已经快要四点。美仁无奈地耸耸肩，看来今天晚上还是睡书房吧。

窗外的那轮圆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浓云彻底遮盖住，微凉的晚风卷着早起人们困倦的步伐从窗口送进来，将美仁的后脊背吹得透凉，即便盖着被子，她还是狠狠地打了三个激灵。

黑暗之中，一点红光微闪。美仁叹口气，她忘记拔掉电脑电源。但现在她僵硬的身体躺在床上，丝毫不想动弹半分。想着刚刚陈俊的态度，她心里恼怒地想：“难道是我想天天晚上加班吗？要不是任务多，谁不想早点睡觉啊！”

这个时候美仁就会困惑，那种身穿职业装，手提小香包，化着精致妆，言语犀利，作风干练，受人景仰和羡慕的职业女性才应该是自己啊。那刚刚穿着花睡衣，披头散发，伏在案头拼命赶写材料的那个女人，是谁？

这为事业而拼搏的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

第二天早上，美仁并没有觉得身上的僵硬感消失多少。毕竟凌晨四点才睡，六点半就起床准备早餐，哪怕一夜无梦，也休息不好。陈俊依旧没有在家里吃早餐，什么没有和美仁说一句话就出门上班去了。

听到关门的声音，美仁不由得想到当初恋爱和刚刚结婚时的甜蜜及依偎。那些陈俊以前搂着她勾画的“未来”生活，除了多了个囡囡，没有一件是真正意义上的实现。

曾经他们规划，每年都要出去旅行四趟，在不同的地方去感受不同的春夏秋冬。可是到现在为止，他们不过才出去过两趟。一趟去了周边县城的小景点，一趟稍微远一点，去到海边。可是每次出行他们都不轻松，带着孩子和老人，一路上为了住宿、停车和吃饭的问题吵闹不断。正因为这样，美仁也没有再次出行的心情和兴致。

只是偶尔想起，这种休闲的生活方式，似乎有些不对劲。

美仁扭动着脖子，大概是伏案太久，颈脖的位置僵硬的尤其厉害。

将囡囡送到幼儿园之后，美仁看看时间，火急火燎地朝着公交车站牌跑去。那里聚集着很多和她差不多年龄，差不多穿着的人们，看到目标车辆缓缓驶来，纷纷伸长脖子，蠢蠢欲动，如同一只只等待着被喂食的鹅。车一来，人们又如同被渔网网住的沙丁鱼，纷纷从狭小的车门位置拥挤上去。

美仁被人们挤在中间，只能勉强拉住面前的扶手吊环。车子每每一加速或减速，身体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前后摇摆。车厢里弥漫着怪异的味道，那是汗水、廉价香水、手里提的早餐、脸上冒着的油光、很久没有清洗的衣物等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美仁皱紧眉头，腾出来一只手护住胸前的背包。她很想有一辆自己的车，不需要太贵，也不需要太好，只要能够代步就行。原本那笔钱已经存够了，却没想到夏天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大病，基本上用得精光。

不仅仅如此，给囡囡报的兴趣班、给全家人买的保险、给父母尽的孝心钱、每个月的电视手机水电杂费、药品、伙食……林林种种的加在一起都是不小的开销。

她微微摇摇脑袋，使劲想着曾经对于经济的规划，似乎有些不对劲。

或许是拉着手环太久，美仁的胳膊不仅酸软，僵硬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好在她已经到站，下车之后她特意回头看了一眼，看着那个方方正正的车厢往前行驶。行驶得很笔直，但也很费力。

这时，她看到手背上多了几条白色的丝线。那丝线像蜘蛛丝，也像蚕丝，只是她轻轻一抹，就如同白雪那般化开不见了。“这是在哪里弄脏的？”她心里嘀咕。

到了中午，同事喊着美仁去吃饭，她笑着说，“好的，马上，马上啊。”刚把包提起来，囡囡幼儿园老师就打电话来。

“喂，你是囡囡的妈妈吗？你们囡囡把一个小朋友的脸抓烂了，麻烦你过来处理一下这个事情。”

美仁的脑袋“嗡”地一声，没来由地感觉到后背僵硬。她想了想，找到好友莎莎，“姐妹，下午有事的话麻烦帮我挡一下，我去去就来。”莎莎很无所谓地摆摆手说，“你去吧，没事，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在路上，美仁实在想不通，平日里她都教育囡囡一定要懂事讲理，怎么就会把别人的脸抓烂了呢？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她从来都不敢松懈，毕竟那涉及到孩子的一声。这，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时，她看到手腕上又出现了那些奇怪的白色丝线，同样用手一抹就化开消失了。她看看身上的衣服，又翻了翻提包，确定并没有什么地方开线。她实在弄不懂那些丝线是从哪里来的。

牵着哭哭啼啼的囡囡，母女俩一路无语地回到家。美仁在想应该用什么样的措辞才能够教育囡囡，告诉她，她的做法是不对的。

突然，她听见手机响，一看是主管的电话。美仁心里一沉，按下接听键。果然不出所料，她下午翘班的事情主管很快就知道了。听着主管的训斥，美仁的脑海里浮现出莎莎那无所谓的表情。她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

日子一天重复着一天，美仁发现身上僵硬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手上、肩上、腹部、腿部，时不时地就会出现那迷之白色丝线。她认为自己生病了，可是到医院去检查，除了亚健康，什么毛病都没有。

美仁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半睡半醒之间，她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刷刷，刷刷”。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站在斑驳的青石板上，面前是一栋低矮木质瓦房。沿着视线的方向，是两扇打开的大门，黑漆漆的堂屋里有个身穿青衣的老婆婆在用梭织机纺织着什么。

犹豫了一下，她试着迈开腿缓步走向那间堂屋。稍微靠近一点，她看到那老婆婆织的正是平时出现在她身上的丝线！

看到美仁走来，老婆婆诡异地微微一笑，说，“你来啦？你的茧已经做好了。”话音刚落，那些白色的丝线像是长了眼睛那般朝着美仁扑面而来！一层接着一层地将她团团围住！美仁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那丝线包裹成了一枚茧！

就听见那老婆婆说，“生活，如同做茧。若不能破茧成蝶，就只能茧中自缚！是要成蝶，还是成虫，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

美仁一下子惊醒，浑身直冒冷汗。她看到缠绕在手上的白色丝线，沉默了片刻，然后缓慢而坚定地扯掉了它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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