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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宣布患了癌症之后……(之六)

(2010-08-11 09:2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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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过程

术后体验

杂谈

                 魔    

                   白 

 像是在做梦,有人抱着我的腿,不停地抻拉、扯动,要把什么东西套在我的腿脚上。我无力挣扎,任人摆布。接着觉得嗓子干燥,有种火辣辣的灼烧感,左臂也折断一般疼痛,想活动活动,却似被绳索捆着,抬不起来。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人声,两个女性的声音,嘀嘀咕咕,像在风地里说话,被风吹得时断时续,听不清晰。突然,一个声音大了,近了,说是:“醒了。”紧接着耳畔响起呼唤:“醒醒!醒醒!”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两个护士站在身边,周围是陌生的环境,摆放着一台台光亮闪烁的设备和仪器。我意识到不是在梦境,手术已经做过,护士在照料我。护士正给我穿一种又长又紧的袜子,从脚一直套到大腿,事后才知道那是防止静脉栓塞的术后专用袜。“现在是夜里一点半,”护士嗓门挺大,“这里是重症监护病房,有什么不适的感觉没有?”我想说嗓子干,左臂疼,但什么话也说不出。我发现左边胳膊真被什么东西捆绑着,想必是捆在床边,刚做过手术,怕我乱抓乱动。护士还在说什么,但那声音又变得遥远而模糊,随后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下坠,下坠,像一块石头从空中坠落,越变越小,最后像一星微尘,消失在苍茫之中。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了。醒来的时间很短暂,我明白了左臂疼痛的原因,不是被捆在床上,是缠着血压监测仪的带子,隔一会就自动充气,挤压得胳膊一阵阵疼。同时发现身上又多插了几根管子,鼻子里多了氧气管,右腹部插了两根一直拖到床下,右边肩窝处裹着纱布,两根管子从里边伸出来,连接到头顶的吊瓶上。我要喝水,护士说不能喝,只拿棉签沾了水擦擦我的嘴唇。此后接着是昏睡,迷迷瞪瞪的昏睡,半梦半醒的昏睡,像是有意识,又像是没有意识,我不知道植物人的生命状态是什么样子,后来回想起,那该就是植物人的状态吧。

人们恐惧手术,恐惧手术台上的刀光血影,其实那是个最简单不过的过程,一经麻醉,你就是一个物质,如同一根木头、一只沙袋、一梱稻草。木头斧砍锯锯,沙袋拳打脚踢,稻草磙碾铡切,有感觉、有痛苦吗?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麻醉的,只记得被推进手术室后,护士为我消毒,从胸部到腹部,用药水细细擦拭,凉凉的感觉透过肌肤传进体内。吴健雄大夫和我说话,护士指尖经过处那凉凉的感觉传到腿上,心里纳闷:腿上还要消毒?——这便是我在手术室里最后的记忆,一点痛苦也没有。

我一直对重症监护病房的情景没有清晰的印象,手术全麻的效果持续发挥着作用,即使醒着,脑子转动着,身边的动静传进耳朵里,眼皮也沉重得不想睁开,懒得去看去理会。我不知道自己的刀口有多大,只知道从胸部到腹部,被绷带缠裹着,想来不会小,但难受的不是那里,而是嗓子干燥灼痛,浑身骨头像是要碎裂。我想到了在外边守盼着的妻子、女儿、女婿,学院里的同事,他们肯定在为我提心吊胆,他们不能进来,一切情况只能向医生护士打听,他们肯定想见我,我也想见他们,但又希望最好还是别见,我不愿意他们看见我这一副样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惨样。

下午在迷瞪中,我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睁眼看到张健书记站在面前,这几天他出差去外地,今天回京刚下飞机就直奔医院,但重症监护室每天只开放半个小时允许探视,时间是15:30至16点,张健书记在外边等候好久,捱到时间才获准进来,而且一次只能进来一个人。他说了一些慰问和鼓励的话,但从他的眼中,我读到了沉重和不安。张健走后进来的是妻子,妻子素来是个坚强的的女人,但我分明也看到她哀忧不安的神情,她告诉我,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会好起来的。我极力振作自己,点点头,说:“是的,会好起来的。”

难熬的不是在重症监护室,是第三天出来之后。

这时我已经非常清醒地面对自己的处境了,浑身插满管子,头上悬吊着各种大袋小袋的液体,如果倒进桶里,足能装半桶。麻药的效力彻底退去,伤口疼起来,一跳一跳,是那种持续缓慢有力的跳痛,伴随着五脏六腑的抽搐。最大的愿望是想喝水,数根管子从鼻孔途径喉咙交叉进入体内,喉咙像要裂开。我感到了什么叫虚弱,想挪动身体没有力气,想说话倒不上气息。这么一种情状和感觉是我事先没有预料到的,人原本就这么脆弱?就这么不堪一击?

不断地有人来看望,学院里的人,作协部门的同事,社会上的朋友,还有过去的学生。我没有力气和他们说话,但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痛苦和虚弱,叫妻子把床摇起,打起精神接受他们的慰问。

妻子告诉我,我的手术从下午1:30,一直做到6:30,整整五个小时,学院里一大推人,从始至终守候在手术室外,直到迎接我出来。这让我感动。我眼前浮现出他们一张张面孔,心里默默说:好同事、好兄弟、好姐妹,谢谢你们,这份情义,我会记在心里!

最难捱的是夜里。伤口疼痛,骨节酸楚,胸闷,心悸,气短。如果说这一切还能忍受的话,不能忍受的就是满心的烦躁了,那烦躁像不断膨胀的气球,随时会爆炸。15床的妻子说那是输入能量合剂和营养液引发的现象。妻子和女婿轮流倒班,24小时值守在病床前,我的糟糕情况让他们根本无法休息——怕我胡抓乱挖拔掉某根管子,怕我撕裂伤口,怕我崴断了针头,时刻注视着我的动静。女婿买来一张充气床,铺在地上,但两人谁也难得去上面一躺。有时我也会迷糊过去,但那更受折磨,一种陷入魔障而难以自拔的折磨——眼前总是有类似电焊那样的弧光闪烁,电焊不是切割铁器,而是在切割我的肌肤,发出刺耳的鸣响。有时又恍然进入一种幻境,看见无数彩色的类似装饰在树上、门厅和楼梯上的软灯管,一道一道,一条一条,缠绕在我的身上,灯光熠熠中,我的身体被割裂成无数方块,这些方块时而分开,时而组合,时而像纸张一样飘飞而去,时而像砖块一样碎裂坠落。我总是被这恐怖的情景惊醒,然后睁大眼睛不敢再让自己迷糊过去。人们常用度日如年来形容时间难熬,但对我来说,那感觉却是度“时“如年,一分一秒都被抻拉得那么漫长。一个晚上,我会无数次问妻子:几点了?妻子把时间报给我。感觉上过了很久很久,又问,妻子又回答,一算,仅仅过了二十分钟或者半个小时,平日总感到时间是那么匆迫,现在才知道,它是一条魔鞭,说长可以变得很长,你奋力在一条蛮荒的道路上跋涉、逃跑、躲避,企图逃离它的鞭挞,但还是逃不出鞭影的覆盖,它随时会抽打到你的身上。

我曾无数次思考过死亡,不是病后,此前就严肃认真考虑过这个人人都要面对的命题。老实说,对死亡本身我并不那么恐惧,恐惧的是不由自主的方式,是苟延残喘中欲罢不能、欲死还生的无奈和任人摆布的惨境。这种惨境我耳闻目睹过不少,本是一个分外强悍的人,到了那时却体面全无,尊严尽失,成为一个让人怜悯、自己痛苦也让别人痛苦的活死人、死活人,甚至成为一个遭人讨厌的累赘。如果那样,我一天也不想延续,宁愿干脆痛快地自我了断。

对于生命的本质认识,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人生的欢乐和幸福,大多数以稀释的常态出现,而灾难和痛苦,却总以浓烈的状态进袭你的生活,十杯甜水也抵不住一杯烈酒的刺激程度,何况大多数情况下,不如意的事情远远多于你的愿望和期许。人生一世,常常不是为自己活着,而是为别人,为你肩上的责任和义务,这责任和义务有大有小,有轻有重,但却无穷无尽,无休无止,从早到晚,从春到冬,起早贪黑,劳碌奔波,毕其一生也难以履行完毕。看穿这点,死亡何不是一种解脱,何不能坦然接受呢?还有,到了我这个年龄,也经见了不少人和事,病病歪歪,苦力支撑,勉勉强强挣扎着要活下去的人,最终难免还是倒了下去;精精神神,欢如龙虎,壮如熊牛者,说折不定哪天嘎巴一声就折了,还有那些生前平凡,或者生前辉煌的人,这些人我都送过,在人生最后的站口,他们行走的方式是一样的,可谓殊途同归,既然如此,即使我尾随他们而去,难道就是天塌地陷不可承受的事情?

在我躺在病床上重新思考死亡定义的时候,眼前总会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我读过她的《生命的呐喊》,那是我担任徐迟报告文学奖评委时极力推荐的一本书,结果以高票当选为获奖作品第一位。作品里详细描述了一位女性面对死亡的体验,她的心脏出了问题,先后动过几次手术,多次在死亡线上挣扎,多次体会过弥留之际的感觉,但最终她还是以强烈的求生欲望和顽强意志挺过来了。她是我尊敬的一位大姐,黑龙江作家张雅文。

雅文大姐一天给我来电话,说她在北京,要来看我。我刚从中日友好医院出来,很担心自己糟糕的感觉影响朋友见面的气氛,谢绝她不要来,可她还是来鲁院了。见面后我突然有种倾诉的愿望,雅文大姐有过生与死的体验,从中日友好医院出来后,我除了向很少人谈过病情外,绝口不向任何人提及,但我却想对她坦言自己面对的处境。雅文大姐自是吃惊不小,可终归是过来人,她很快镇静下来,不是空泛地安慰我,而是讲她曾经的遭遇和体会,讲她对待病魔乐观的态度,讲人要活下去的理由,还有治疗和养生的种种办法。她早已康复,完全一个健康人的样子,每天清晨六点起来爬山,在山上放声歌唱,锻炼一个小时,才回家吃早点,然后写作,现在手中的长篇已经脱稿了。雅文大姐豁达乐观积极进取的态度深深感染了我,我心想,头顶可以是乌云,但心里一定要有一片阳光,这阳光会穿越物质的阴霾,照亮精神的前路,也许,它还会暖化催生出未知的奇迹。

雅文大姐是对的,不能轻言放弃,就是因为肩上承担着责任和义务,就是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才显出其价值的宝贵。不错,灾难是炼狱,但如果能从炼狱里摸爬滚打出来,你就是一条铮铮好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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