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富贵长
(2010-07-14 11: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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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甲套芄兰鎏金花甲慈禧欧美杂谈 |
分类: 风格中国 |
文:黄亚明
清·陈裴之有妾王子兰,字紫湘,诗才与贤淑俱备。裴之在回忆录《香畹楼忆语》中呼其为“紫姬”,云:
姬发长委地,光可鉴人。指爪皆长数寸,最自珍惜。每有操作,必以金驱护之。弥留之际,郑媪为理遗发,令勿轻弃,更倩闰湘尽剪长爪,并藏翠桃香盒中。闰湘曰:“留以遗公子耶?”含泪点首者再,叩其遗言曰:“太夫人爱我甚至,起居既安,必命公子复来,惜我缘已尽,不能少待为恨尔。
黄昏故院里,人去楼空。紫湘去世后,陈裴之住在她的碧梧庭院里,把装有紫湘指甲的翠桃香盒放在枕边,希望她的灵魂能回来探亲。几年后,陈裴之抑郁而终,他和紫湘终于得以相见,永解了多情公子的一番牵念。
这段文字里还有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指爪皆长数寸……必以金驱护之。”意思是将寸把长的指甲用指甲套套住,以免受损伤。
指甲套古称护指。古代女性历来有蓄指及饰戴护指的传统,《红楼梦》中,自尊好强的晴雯被王夫人赶出贾府后病重,见宝玉前去探病,她说了自己的遗恨与不平后,将两寸长葱管一样的指甲剪下和贴身的红绫袄一并送给宝玉,哭“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了我一般……”由此可见“蓄甲”之风在当时甚为流行。玉葱纤纤,美轮美奂,“蓄甲”又需以“护指”保护,还附赠给自己一份时尚的珠光宝气,可惜红楼富贵自此西风吹冷,众芳飘零,徒留遗恨了。
护指大约来源于扳指。扳指旧称玉韘(shè)。《诗·卫风·芄兰》云:“芄兰之叶,童子佩韘。虽则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翻译成白话:芄兰树叶飘又飘啊,男孩佩韘在指间。虽说佩韘在指间呀,他却不愿把我恋。悠闲自得且炫耀呀,长垂衣带飘飘然。依我私心揣想,《芄兰》诗埋伏了单相思姑娘对风尘浪子的幽怨。
玉韘最早出现在商代,形如半截壶嘴,正面文饰雕琢精美,也有无光素无纹饰的,是戴在大拇指上帮助拉弓弦的用于射猎用的一种工具。护右手拉弦拇指的称为扳指,护左手握弓拇指的称为护指。商代后期韘已渐变为饰品,到春秋战国乃至汉代以后,已普遍成为一种带有艺术性的佩饰品,扁片,镂空上面雕有蟠螭纹。现在我们能看到的最早的汉代金护指,系吉林省老河深地区出土,由薄薄的金片卷曲而成,呈螺旋状向上延伸,粗细长短可任意调节,简练而实用。
清朝才算是一只景泰蓝的护指,斜斜地翘着很有些皇族气质。人们印象中最鲜明的清朝形像既不是康熙也不是乾隆。随着越来越多的宫廷戏上映,大家脑子里已经储存了成百个格格和几十个妃子。她们来自温柔乡、繁华地、安乐窝,笋一样的小指头上套着叮当作响的指甲套,象征着富贵安逸,美丽舒适。她们的生活大都被描绘得悠闲有趣,就像小燕子唱的那样,没事儿吵吵小架,反正醒着也是醒着,没事儿说说小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对一直搏命忙碌的都市女性来说,简直是做梦都想过的神仙生活。
晚清时护指花样百出,工艺达到顶峰状态。皇后、嫔妃们的护指质地有金、银、玉、玳瑁、铜、珐琅等多种材料,利用镂空、錾花、镶嵌等装饰手法,纹样大小由基部到指尖顺势而收,自然流畅,背面多为镂雕,极少封塞,这样可使空气流通,夏季饰戴不致憋闷。若翻开故宫旧藏护指名录,就可知当初这指尖风华何等炫目:铜鎏金累丝点翠满饰竹叶纹并带竹叶形旒苏,银鎏金卐寿蝙蝠纹,鎏金镂空嵌珠宝,梅花加珐琅彩竹叶纹,金镂空连环纹、菊花纹、兰花纹,铜鎏金镂空嵌米珠团寿纹……
清宫慈禧的御前女官德龄在《清宫禁二年记》中就描述过慈禧双手所戴不同材质的护指:“(太后)第三指及五指上有戒指数事,均玉制者。右手罩以金护指,长约三寸。左手两指,罩以玉护指,长短与右手同。”
在北京颐和园拂云殿里,悬挂着一幅慈禧太后69岁时的大画像:慈禧端坐在一个宽大的御座上,身穿绣着紫色牡丹花的黄色长袍,密缀许多明珠,披着一个有“寿”字花样嵌珠的披肩,头戴着一褂缨子。黑漆漆的头发梳向两边,一边戴着玉蝴蝶,一边插着鲜花,头饰右方悬着八串明珠。柔软的双手戴着玉钏和玉护指,从容抚膝,神态平和而安详。画上慈禧的面容,明眸隆准,广额丰颐,长眉杏眼,然而由于保养得当,却并不见老态。长期以来,民间盛传皇太后是个残暴不可理喻的老妇人,抱定这种成见者如果有机会得瞻皇太后的慈颜,一定会惊叹不已,不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便要怀疑那外界的谣传了。
民国时首饰出口是对外贸易的重要内容,外国人对清代贵妇的护指有极大兴趣。或许因为这种饰品形制特殊,是欧美没有的,对西方人而言,散发着一种神秘而性感的东方情调,可令人联想起足踩高高花盆底绣花鞋,头顶大拉翅花冠,十指葱葱拈着丝巾,优雅地款款走过九重宫阙的晚清女子。
但旧藏的护指量不大,满足不了出口需要,于是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国大量生产以外销为目的的花丝护指胸针——是的,首饰设计者改变了护指的主要功能,将之设计成胸针,以使护指在即将前往的另一片大陆获得更实际的用途。
这批四十年代制造的花丝护指胸针在欧美存世量不少。一位女士曾在博客里记载,她在一家美国网站上选取了相对完美的一个:花丝鎏金完整,珐琅艳丽,镶的是碧玺、珍珠、翡翠、欧珀和粉晶,背后有“SILVER”款记。该胸针比同款镶珊瑚和绿松石的要贵许多,女士付了不少的邮费才把她接回中国。但是值得的,把一个流落在外的精美首饰接回家,有一种特殊的成就感。
此种款式护指的图片,我亦在网上见过。宝石溢出温润的光,周身纹饰依旧繁花似锦,算来她已在外漂泊数十年,数数年纪,已是位年逾花甲的老妇人。手挪六十花甲子,循环落落如弄珠,她的姿态也像一位阅尽沧桑的老人,那些城头变幻的旗帜,诡谲莫测的风云,两片大陆间的惊涛骇浪,她都见过,却一直淡然面对,并保持缄默。
护指曾代表一种流行文化,蕴含着诸多的情愫韵味,难怪陆游曾以“红酥手,黄滕洒。满城春色宫墙柳”作为比喻,可见女人的手在男人的眼里,是多么让人浮想联翩。如今,这种妨碍工作的装饰品渐渐销声匿迹。它残留的奢侈和做作,依然被一部分女人的纤纤玉手惦记着。想当格格的姑娘越来越多,但充满贵族气质的指甲套已经失传,女人们只能涂涂指甲,在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中上网看看关于皇亲贵族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