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霜拂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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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雅集 |
文∕图片提供:穆鸿逸
导语:逼人的气势,高超的剑术,上至将军大臣,下至教坊舞妓,都能在大庭广众随兴而舞。这些美的创造者在创作美的同时,主体客体已融为一体,成为美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古人的雅集,只是人与人、人与事、事与事的一期一会。一次雅集能否在漫漫的聚会史上留下深刻的印迹,则需要著名的人和事极为自然的结合,而这些条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据《明皇杂录》载,唐开元年间,画家吴道子随玄宗东巡洛阳,与书法家张旭和将军裴旻不期而遇,裴旻想以重金请吴道子为自己亡故的双亲在天宫寺绘制佑福的壁画,吴道子对他说:“我闻裴旻将军舞剑之名久矣,若能为我舞剑助兴,足能抵当所赠。”作画那天,裴旻请张旭陪吴道子饮酒,自己挥剑起舞。吴道子观毕,酒已半酣,他激动无比,挥毫泼墨,飒然风起,若有神助。事后吴道子自称“道子平生绘事,得意无出于此。”作陪的张旭观罢二人舞剑、作画,不禁兴致勃发,乘兴书写一壁狂草,洛阳士人观看后说:“一日之中,获观三绝,真乃人生之幸事!”
这次雅集的阵容,可谓是空前绝后:参与者虽不过三人,但吴道子被后世尊为“画圣”,张旭被后世尊为“草圣”,而将军裴旻虽未被称为“剑圣”,但他是有唐一朝几个被称为最善舞剑的高手之一,如此三人聚于一处,古今亦是罕见,这就难怪洛阳士人会观之幸甚了。
“画圣”的画,“草圣”的字,我们如今还能看到真迹或是摹本,多少可以接近,可裴将军的舞剑,却是一场稍瞬即逝的电光火石,我们所能依据的,只有文字,比如“拥剑长短七口,舞于庭中,迭跃挥霍,剑光电激,贰横若裂盘,旋若规尺”,可再好的文字,也不能代替影像纪实,虽然文字给我们展现了一个夸张与奇幻的场景,但毕竟还是虚无,让我们这些后人只能在框定的范围中,想象当时裴将军舞剑所生出的无边际的快意了。
也许是无独有偶,也许是舞剑注定和“圣人”有缘,在唐朝的历史上,另一位著名的舞剑高手公孙大娘神秘登场,与她有关的三位分别是“诗圣”杜甫与之前出现过的“草圣”张旭,外加一个大书法家怀素。这位公孙大娘,从出场就飘渺于回忆、诗句和传说之中,好似身处云雾之中——
唐大历二年十月十九日,杜甫在夔府别驾元持家,观看临颍县的李十二娘跳剑器舞,豪放壮观,遂问其师是谁。李十二娘答说是公孙大娘的弟子。诗人不禁想起唐玄宗开元三年,他还年幼时,在郾城看过公孙大娘跳《剑器》和《浑脱》舞,舞姿流畅飘逸,节奏明朗。在高手云集的宜春、梨园和宫外供奉中,能跳此舞的唯有公孙大娘一人。据说当年怀素和张旭观看公孙大娘舞剑后,妙悟到了草书的真谛,从此书法大有长进。《乐府杂录》载“僧怀素见之,草书遂长,盖准其顿挫之势也。”《唐书张旭传》载“(旭)观倡公孙舞剑器,而得其神。”杜甫抚今追昔,写下《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这首诗: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杰出的舞蹈家遇到了未来的诗圣,擅长剑器的公孙大娘,给诗人的视觉留下了难忘的印象,相隔五十年后仍旧记忆犹新,当年公孙大娘舞剑器时的神态、气势、情景,依旧十分逼真感人。那时公孙大娘已经去世,但她那精彩的剑技和英武美丽的形象,仍历历在目。李白的“边月随弓影,朝霜拂剑花”;李贺的“朝嫌剑花净,暮嫌剑光冷 ”,写的都是舞剑时所发出的光芒。杜甫笔下的“罢如江海凝青光”,创造的却是另一种意境:她一舞剑,令四方震动。观者人山人海,容颜为之变色,神摇目眩,“天地为之久低昂 ”,千万道闪烁的剑光犹如后羿射落九日般壮观,矫健轻捷的舞姿好似群神在天上驾龙飞翔。起舞时,待发之势“如雷霆收震怒”,舞罢时,手中的剑影“如江海凝清光”,这是一种怎样迷幻神奇的场面?我们一方面惊异文字的长于神奇,一方面也会惋惜文字的短于表达,歌在耳,诗在目,但佳人舞剑,已是望断秋水无觅处了……
《剑器》是唐代的健舞,它不是唐代原有的舞蹈造型,而是剑舞的优秀传统在唐代继承发展的结果。《孔子家语·观周》有“子路戎服见孔子,拔剑而舞之”的记述。《史记·项羽本纪》亦有“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的记载。《汉书·高帝纪》还有“汝入以剑舞,因击沛公杀之的叙述。说明剑舞并非唐代的专利,而是古已有之:逼人的气势,高超的剑术,上至将军大臣,下至教坊舞妓,都能在大庭广众随兴而舞。这些美的创造者在创作美的同时,主体、客体已融为一体,成为美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勇武强悍是唐人成长的历程,军事力量的强大,从心理上增强了唐人心目中对剑的美学魅力。加之唐人对战神的格外崇拜,雄强勇武成为一种社会心理的审美崇尚。因而上上下下舞剑和剑舞成为一种动人的传奇色彩,如火如荼的军容成为一代久经战火狼烟熏染边关壮土的美学风姿。这便是剑舞发展到唐代不仅品种多,而且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原因。
公孙大娘是唐代开元年间教坊有名的舞妓,能舞《邻里曲》、《满堂势》、《剑器》、《剑器浑脱》、《西河剑器》等多种著名剑舞。她健美窈窕,舞姿英武,舞技神奇,冠绝一时。当代许多诗人、书家都从她浏漓顿挫,刚柔相济的舞姿中得其神韵,一时传为美谈,以后宋代郭熙的《山水训》、张端义的《贵耳集》,明代李日华的《紫桃轩杂缀》等等,都从不同角度,从公孙大娘矫健似飞龙的舞剑器中,取得笔法、选词、造句的意境神韵。这种被史书认可的传闻,究竟有几分可信谁也不清楚,但是,一种文化现象如果不是对这些艺术家的心灵形成了强大的冲击,如果不是真正地与他们的心理欲求发生共鸣与感应的话,这群中国古代艺术家是会不屑一顾地冷漠待之的。
一个舞蹈演员能对中国古代的艺坛文苑发生如此巨大的影响,这在历史上恐怕是罕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