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片提供：阿迪

才情横溢，谈吐非凡，服饰奢华并在法律上与男性平起平坐的艺妓们，成了傲视欧洲的威尼斯的象征之一。

擅长用威尼斯方言写剧本的安德里亚·卡勒莫，曾用他那著名的艰涩笔调诱惑某位罗马女子，“让我来告诉你，如何搭乘上一艘贡多拉，随我去秘密行乐。……如果你来到威尼斯，人人都会来追逐你，坚硬如铁的心也会为了爱你而柔软融化。你将在你的窗下享受小夜曲或一幕喜剧，在饮宴中享受殷勤和美味……享受一切你将为之纵情歌唱的美好。”

亚得里亚海上的威尼斯，像是飘浮在蜿蜒清波上的一个梦幻，因了水之风情，注定要成为爱人们的庇护地。

16世纪晚期，威尼斯正处于它的黄金期。贵族们沉湎于其水城仙境般的辉煌建筑和蓬勃商业造就的巨大财富中，奢风炽盛。他们身着经由丝绸之路远道而来的东方绫罗绸缎，八珍玉食，海鲜饕餮，家中和宫殿里到处摆满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天才诗人和艺术家如过江之鲫……慕名而来的人们，若想寻到一处集每一种奢侈品之大成的场所，不妨坐上贡多拉，沿大运河缓缓划行，一直朝向洛兰丹宫那摩尔式的细细廊柱。

http://www.upperclassstyle.com/upload/Tam/963.jpg洛兰丹宫里查菲塔小姐的文艺沙龙，堪比当时任何一个王家宫殿，土耳其地毯、弗莱芒皮幕、天鹅绒帷幔、雪花石膏嵌墙、蛇纹石雕饰、东方陶瓷、精装书籍和整墙的壁画…… 查菲塔小姐对客人极度挑剔，有资格前去拜访的少数王亲国戚和本地权贵，都得在前厅耐心等候，直至她召唤。在这里出入的三两文艺家或学者，也必定属顶尖一流。用软玉温香的画笔礼赞爱神的提香，是威尼斯画派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还有令人闻风丧胆的佩德罗·阿莱提诺，人人害怕他的讥讽诗某一天会轮到自己因而忙不迭地给他送礼送钱。

或许，史家将阿莱提诺比作威尼斯骄奢淫逸的象征性人物有所苛刻，这位早期一贫如洗的鞋匠的儿子，的确是依靠他的咄咄逼人的文字变得富甲一方。但他又千真万确是威尼斯无数被称作Courtesans的“上流社会高级艺妓”们的灵魂庇护人，也是她们中的花魁如安吉拉·查菲塔们的慷慨恩主。偶然情况下，阿莱提诺也难免受到个人嗜好的局限。来自罗马倾倒威尼斯半个城的金发美女图里娅小姐，仅仅因为不合他的口味，只得逃离他的巨大影响力前往西耶纳委屈下嫁一个窝囊市民。但威尼斯有了他这样的人物，许多不慎失去爱情或不幸被拒之婚姻门外的意大利的可怜女子们，才找到了在修道院终了一生之外的另一条出路。

当时的意大利，有约60%的女子进入了修道院，而只有少数人是自愿的。这一现象，表面上与越来越昂贵的嫁妆有关，实质却是贵族社会权钱交易愈演愈烈的缘故。意大利丈夫对妻子的包括嫁妆在内的所有财产拥有完全且绝对的支配权，出嫁的女儿本人只不过是继承这种财富的虚有头衔，在婚礼仪式举行之前，这笔钱要汇到女儿的丈夫名下。当婚姻成了男子们增加家族财富的捷径，嫁妆便是女子婚姻的唯一砝码。许多家中有待嫁女儿的家庭，则宁愿将财富留给儿子，将女儿的一生交给修道院。不甘命运的女子，她们的下场多半会与司汤达的《意大利遗事》中收录的故事一般，剧痛，惨烈，泪血流尽。

据意大利编年史记载，当时威尼斯30多万人口中，登记在册的Courtesans有近2万名。她们来自意大利各地，有嫁不出去的，有被家庭牺牲掉却又不甘心在修道院守穷的女子，也有因向往自由渴慕财富主动入行的。不能将这些艺妓与普通的妓女混为一谈，为其恩主带来快乐，只是艺妓所需掌握的本领之一，智慧、魅力、聪明、高水平教育、政治知识、时尚感、美丽以及富有想象力才是更重要的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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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妓中的翘楚维罗尼卡·弗朗哥，作为诗人贝纳多·塔索的弟子，她本人的诗歌成就不容忽视；她在她的尊贵客人法国国王亨利三世面前，为意大利争取外交利益，显然仅靠色相是不可能实现的。维罗尼卡的沙龙，主要谈论哲学和文学，每一位来到威尼斯的欧洲文化名人都曾受邀拜访她。据称，维罗尼卡开出的身价只有区区两个斯库狄——这样做当然是为了照顾文艺界的朋友，但她那宏伟的住宅和奢华的生活品位，必然是有钱的恩主们认定她完全配得上他们付出那么多。

当然，若要达到查菲塔和维罗尼卡那样的高度，艺妓们需要展示多方面的才华——精通若干门外语；懂得欣赏古典与当代文学；能够参与政治讨论；在上层社会拥有比较高的社会地位；成为卓有成就的歌唱家、舞蹈家和音乐家。作为交换，她们可得到比普通威尼斯妇女更多的自由和权力。她们有权保留自己的收入，法律允许她们拥有个人财产。因此，处于高端的艺妓们往往能积累下大量财富——豪宅、华服、珠宝和艺术品收藏。尤为重要的是，她们拥有受教育的权力，而其他女子的父母和丈夫，则认为自己的女儿或妻子除了生儿育女之外，只配将注意力放在宗教上。于是，才情横溢，谈吐非凡，服饰奢华并在法律上与男士平起平坐的艺妓们，成了傲视欧洲的威尼斯的象征之一。

法国作家蒙田于1580年到访威尼斯的时候，阿莱提诺、提香和查菲塔三位终身密友，于洛兰丹宫里谦卑谈论福音书以安详度过晚年的情景已不复存在。被丁托雷托重彩赞美过的维罗尼卡，也早已过了她的极盛期。蒙田去拜访了她，并为她的美丽灵魂而感慨。她创办了一所“轻佻妇女家园”，收容贫困妓女，希望通过帮助她们来减少日夜噬咬自己的悔意。

司汤达的《意大利遗事》，素材来自主教们收藏的法庭档案旧写本，案件多发生在15至16世纪的意大利贵族之家。有已为人母的公爵夫人，有爱上强盗的公爵小姐，也有为了成全兄弟们的虚荣被迫进入修道院的贵族小姐，她们不能安于命运，或者被丈夫，或者被父亲，或者被情人，或者被儿子，亲手杀掉。档案都是在当事人死去后的几天内写的，“连血都还是热的”。

相比这些被送上祭台的女子，查菲塔和维罗尼卡们，还有与她们同时期的宣称终身不嫁的英国伊丽莎白一世，她们大概是16世纪的欧洲获得最多自由、最多个人权力的女性。

文章来源《礼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