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东篱
(2020-11-29 20:19:28)分类: 散文随笔 |
菊在乡间并不是什么高贵的植物,篱笆墙边与庭院角落,随处可见它们凌霜不凋与飘若浮云的独特风姿。因此童年在乡村生活时,我对其并不是十分地偏爱,至少没有像对桃花、梨花、杏花那般欢呼雀跃——在生活物质十分匮乏的年代,这些花儿竞相开过,意味着鲜美的桃、雪白的梨、酸涩的杏,很快就可以使人大饱口福了。当然,菊花是秋天最美的容颜,每每见之,我也不忘驻足流连,不忘把玩欣赏,有时甚至还会沉湎于一种“入静”的情感之中,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超逸淡定。及至后来闲翻诗书,先后读到韩琦的“莫嫌老圃秋容淡,犹看黄花分外香”、苏轼的“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秋”、黄巢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等等脍炙人口的咏菊名句,这才真正地领略到菊花那种“凌霜留晚节,殿岁夺春花”的可贵风格,其实正是许多正人君子与文人雅士的人格精神和高贵品质的集中体现。无怪乎,菊与梅兰竹一直被并称为“花中四君子”。
既然菊花有着象外之象,东篱自然也有了意外之意。这里不妨大胆地揣测一下,五柳先生拈须吟哦的“采菊东篱下”,想必不是一个具体的地名或者详细的方位,他心中的东篱应该是“夕露沾衣”的东篱,是“荷锄带月”的东篱,是“无我之境”的东篱。在那方精神家园里,有“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温馨,有“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的快慰,有“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秀”的美妙……这是五柳先生梦寐以求的理想生活,孜孜向往的一方乐土,在这里,在东篱,他也许能真正领受到生命回复本性的快乐和幸福。
而事实上,中国传统文化的境界和中国文人的生存哲学就是“采菊东篱”。从这种意义上说,蕴含着自然、平和、超逸审美观的“东篱”,并非五柳先生的个人专利,而成了特指的文化元素,倍受文人墨客的极力推崇。为此,唐代的杨炯留有“凭南轩以长啸,坐东篱而盈把”的诗句;宋朝的李清照更发出“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的低吟,这里的“东篱”俨然成了词人“人比黄花瘦”的愁绪寄托所在;还有明朝冯惟敏的“恰东篱劝插黄花,又南浦催斟绿酒”、清朝郑板桥的“吾家颇有东篱菊,归去秋风耐岁寒”等等,无不寓示着“东篱”已经深深地植入了中国文人的精神家园,成为了一个永恒的文化坐标。
再次使劲用鼻子一嗅,幽幽的菊香将我的思绪慢慢地收回。坐到桌前铺纸提笔,我很快草就了一幅《采菊东篱》的素描,画里那朵瘦瓣如钩、素雅高洁的菊花,在秋风中亭亭玉立,在霜降中清香四溢,在对视中颔首微笑……
淡淡野菊香
回乡下的路上,突然发现路旁铺排的,是一丛丛星星点点的小野菊花,汪洋一般。我驻足,惊愕。如星星,如眼睛,如碎玉的小野菊呵,似笑非笑,欲语不语。洁白,干净,利落。那么悠闲,那么淡定。秋风中,招展,飘舞,唱着欢歌。
广袤的蓝天下,四野里一片金黄,一层深似一层的稻浪。一望无际中,闪亮的白菊路蜿蜒。深蓝的绸缎质地,一地的碎银,一地的星星——世间最美的织锦呵!我伫立路边,被花丛包围着,感觉自己也是一株小野菊,小小的,洁白的野菊。
人的一生,曾无知地沉吟,狂奔,欢腾。更多时是无奈地忍受潮湿、寒冷、寂寥和痛楚,以幻想晴天朗日来艰难度日。可是,这星海似的小野菊,在风中,是怎样的唯我又忘我!阳光朗照时,它们欢笑;阴雨连绵和狂风冰雹时,它们仍白白亮亮地朗笑,即使被吹打得脸儿贴着地。它们,是怎样的完美、自足和自傲!
一路淡白,一路无声的歌,在乡间,在不惹眼的路旁。人世间,并不是只有书中才有真理,也不是只有伟岸才出哲学。一丛丛不惹眼的小野菊,暗喻了多少形象之外的善与美,进与取!一枝枝亭亭的草茎,支撑了人世间多少的傲气和傲骨!
有淡淡的野菊香做伴,长长的人生路又有何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