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间看花

　　春天，“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正是踏青赏花的绝好时节。
　　这个春天， 为躲避疫情的困扰，我来到乡间，来到一座偏僻的山村，享受了一段“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的生活。
　　田野上，几天前铺天盖地、漫无边际的油菜花海，随着“夜来风雨声”，渐然褪却了金光灿灿的盛装；繁花盛开的枝杈上，缀满匆匆膨胀的菜荚，沐浴风雨的滋润。 失去油菜花庇护的大地，没有了花团锦簇的艳丽，没有了花枝招展的张扬，远山近村，不紧不慢飘荡的，是清风缭绕，是绿意氤氲。只有偶而能看到星星点点的花儿，点缀在村庄、山坡、水畔、旷野。乡间，似乎难以出现“山青花欲燃”的热烈场景。
　　当然，在乡间，也有花儿开放得浓烈的地方。就在开车只需大半小时的另外一个乡镇，便有一处闻名遐迩的风景区。里面，有一座姹紫嫣红的花博园，花儿的面积多达上千亩。 那儿的春天，盛开着绯红的桃花、淡红的樱花、多彩的牡丹、洁白的玉兰花、紫色的辛夷花、金黄的四季桂以及来自异国他乡的郁金香……林林总总的花儿， 摩肩接踵，不绝如缕。不过，那里的花不是自然生长的，是人工打造的。它们排列整齐，一般高矮，丝毫没有个性而言。这些在游人面前毕恭毕敬的花儿， 总让人感到缺乏真实，缺少野趣。行走在耀眼的花海中，似乎也难以真正享受到花的芳香、春的味道。
　　花的野趣，在偏远的乡间。带着这样的想法，我走出“群鸡正乱叫”的村庄，沿着一条弯弯曲曲、野草掩膝的小路， 向绿色深处走去。 左右逶迤缠绵的，是唐代诗人张籍“竹深村路延，春风动草衣”诗句的意境。漫无边际走了许久，猛抬头，眼前出现了“桃花历乱李花香”的场景。仔细看，这是在一处山坳里。山坳深处，有一幢没人居住空旷院落。宽敞的院坝里，长满了青苔。厚厚的青苔上， 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草。通往屋子的三处石梯上，也长满了野草；野草里，间或还开着一朵朵黄色的小花，显得十分耀眼。也许是很久很久没人居住， 房顶的瓦稀稀疏疏散落了不少，露出了粗壮的房檩；鸟儿，居然在房檩上筑起了窝。 叽叽喳喳的鸟儿，不时来来往往，是运送从原野里采集的“食材”，还是想打探主人是否回归的消息？！房子的大门中间有一个洞，从这里可以窥见，屋内的桌椅板凳上，沾着厚厚的灰尘。在凋零破败的房子周围，生长着桃树、李树、梨树、杏树。数了数，约摸有十来株。主人公早已经不知去了何方谋生， 自然没有精力回来管理这些树木，但这些树木的生命没有枯萎没有颓唐，反而显得更加豪放更加从容。有的，直立身躯朝天窜；有的，倾斜躯干傍地生；有的，拼命向空中伸展枝条；有的，努力向周遭延长枝蔓。在有限的地盘中， 每棵树都竭尽全力，吸收天地精华，膨胀自己，成就自己，绽放美丽。“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春天的脚步一到，它们便迫不及待地吐出一簇簇花蕊，尽情地在房子四周绚烂。红的，白的，紫的，红中带白的，五颜六色的花，让凋敝的院落增添勃勃生机。徜徉在这儿，时浓时淡的香味，伴随暖暖的春风徐徐涌来， 弥漫在山坳间。人的鼻孔，这时也比平时放大了不少，以拼命吮吸这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的芬芳，那些困守在都市而沉淀胸腔里的郁闷，那些散发于网络而徘徊在大脑中的聒噪，突然间无影无踪，烟飞雾散了。人，一下子变得神清气爽，精神抖擞了。看来，乡间充满泥土味道的花儿，可以驱赶心中的愁绪，提振人的信心。
　　离开这座废弃的院落，不远处，是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小溪不宽，一步就能跨过；水量不大，近乎静态。小溪的岸边，野草恣意，层层叠叠，构筑一道没有尽头的绿色廊道，朝远方蔓延。间或，在绿色丛林中，拱出几朵小花，成为大地的点缀。就在准备跨过小溪时，猛然发现，在小溪的岩壁上，兀然挺拔着一棵桃树。桃树是从岩缝的空隙间长出的。显然，它应该不是人工栽种的。桃树的身世，马上激发起联想：是小鸟衔来的种子长出来的，还是小鸟衔来的小树苗长大的呢？还没有容得细想，岩壁上的一抹红色吸引了目光。斜挂着的桃树上，盛开着一树桃花。花，是从树的根部开始窜出来的， 一直繁茂到树梢，每一根枝条上，都是花朵灿烂，花事繁芜。从“头”到“脚”，满树尽桃花的景象，现实中似乎并不多见。何况这株桃树，不是生在沃土中，而是长在绝壁上。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特的生命现象！ 一阵微风拂过，摇动树上柔弱的花瓣。 经不住撩拨的花瓣，脱离了桃树，在空中盘旋着盘旋着，便一头掉进了小溪。花瓣，不时洒向小溪，小溪的水面上，渐渐泛起一道道红晕。这时，唐代大诗人王维诗句中 “春来遍是桃花水”、杜甫诗句中“春岸桃花水”的图景，真真切切出现了。欣赏着这一树桃花、一泓桃花水，其美其艳，其情其味，丝毫不输行走在鲜花匝地的花博园中！
　　在乡间看花， 花不那么集中成片，也不那么浓烈艳丽，但分布在广袤原野上那些星星点点的花儿，其呈现的朝气蓬勃，其洋溢的顽强生命力，一样让人赏心悦目，一样让人陶醉痴迷。乡间看花，照样是一种美好的享受，一段惬意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