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家乡小镇
(2020-03-24 13:07:59)
我的老家旧州河,是一座非常精致的江南小镇。它地处长江香溪宽谷的右岸。往西几百米有狂野的九龙奔江和温婉的“莲花三见”相形相伴,和谐共存。往东数十米是半掩着的南北石门做守护,再往东有兵书宝剑峡为拱卫,远近高低,错落有致。北方正对着屈原庙,南方背倚着楚王城,兼具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之美。
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自西向东将街面分成两边。北边临江,一色的木头排架的吊脚楼,抱着水势,把江景遮挡住一多半,若隐若现的。南边是山脚平地,在斧劈般笔直的楚王城城墙下,倚着山势,鳞次栉比地排满了两到六进不等的四合院,亦为木头排架的两层楼房,古朴典雅与美观实用兼备,组合成形制规整的街道。古往今来,街面上居住着殷实富贵人家,享受着舒适快意的生活。
我打出生之日起,蒙受祖辈父辈的荫庇,安享着旧州河的四合院,受用着家住长江边的优越!
记忆中的童年,家用电器在城里都停留在“三转一响”的水平,在乡下就更加稀罕。要听个时间,除了县广播站早晚各报一次时刻外,其余都得靠脑子掌握了。我家对河就是秭归城沱,客船每天清晨五点半准时发航,父亲每每听到“屈原轮”起航的汽笛声,就穿衣起床,干一小歇农活,等母亲把早饭弄熟,才叫我们起床吃饭上学,天天如此。
记得大人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河边,活边”,我许久弄不明白。一天,一位住在乡里的亲戚,六十几了还没见过长江、没见过轮船,专程赶来看。其实只是远望船在长江里行走罢了。不过小孩子好盼望家里来客,来客了不仅可以陪客人玩不做事,而且家里还弄好吃的。父亲说,来稀客了,得弄点菜去。要知道,当时可没有集市,父亲从哪里弄菜来?一个时辰不到,父亲提回来三条鲤鱼,活蹦乱跳的,每条足有三、四斤。我恍然大悟,这鱼来自长江。
家住长江边的优越远不只这些。村民的煤烧完了,生产队统一用柏木船运来,各家各户出钱称。父亲带着一家大小背两趟,能管一年。家里的鸡下蛋了,攒十天半月,有五六十个。大姐用竹篮提着,往河边一走,朝停靠的船一吆喝,船家马上就上岸买。年底布票快过期了,母亲抬脚过河去县城扯布,赶在阴历年前给一家大小缝制新衣裳。恰好碰上粮食储备仓库调进粮食,要打起坡,150斤一袋,每袋力资一毛。母亲一猫腰,拎起口袋朝肩上一放,大步跑向停在公路上的拖拉机,拍拍手,一毛钱就到手了。
家住长江边,有好多的快活是山里孩子无从得到的。春节过后,气温回暖,农民们赶在涨水之前,在沙滩上抢种一季作物,黑黑的泥土自带肥气,把小麦和油菜养得又嫩又壮。河街上的大姑娘放学归来,懂事地下河挑水。水灵灵的女子挑着清亮亮的水,行走在河岸上,扎着红毛线绳的长辫子垂到后腰,身段扭得真活!惹得大小伙儿借庄稼作掩护,一直撵到看不见为止。夏季来临,烈日当空,男娃们成群结队扑向河里,三把两把泅到河中的“扁担石”上,躺着晒条胯。晒着晒着,忽儿爬到石头尖上比扎猛子,快得像鱼似的潜泳老远。
旧州河因长江而建,因长江而兴。在优越的人居环境中,代相传承的是重礼尚文之风气。从旧州河清脆的青石板路上,走出过无数的科举名士和大学生、留学生,是其载入史志的核心要素。
我正是在旧州河这一优秀大家庭里,读完了中学读大学,读完了大学也走出了旧州河。其中每走一步,都付出了十分艰辛的努力,又都取得了令人满意的回报。更加欣慰的是,儿子努力求学,也走出了旧州河,走进了联合国总部所在城市,跻身为“常春藤”的一员。想到这些,我心里暖暖的。
我想,家住长江边,是一种靠水吃水的优越,一种外联世界的便利;更是一种由地缘造就的心境,一种用岁月织成的情结;还是一种因挑战而通达的美丽人生,一种饱蘸着人文情愫的酽酽的历史文化!家住长江边,真好!
随着三峡大坝的建成蓄水,旧州河也被淹没于江水中。但是,旧州河的形象和印迹,无时无刻不重现在我的脑海中,永远窖藏在我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