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常常让我沉醉其中,不能自拔。我那翕动的耳膜,总是倾向于熟稔的乡村,并偏颇地认为,清越悠长的柳笛,是乡村发自肺腑的绝美歌唱。
“不斗秾华不占红”的柳树是不会说话的,“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柳枝也总是缄默不语,她们要想对着大自然发出自己的声音,就必须借助于风这个油嘴滑舌的“媒婆”——她既有本事让“拂堤杨柳醉春烟”,也有能力让“落絮无声春堕泪”。可是柳笛对这“媒婆”的态度始终嗤之以鼻,因为她有着属于自己的歌喉,也有着表达情感的独特方式,因此在乡村的舞台上总会占有一席之地,尽管她不能像唢呐那样高亢嘹亮、像二胡那样婉转悠扬、像锣鼓那样酣畅淋漓……
柳笛的美,美在原生态。在我的印象中,大部分笛子是由竹子制作而成的,但也有石笛、玉笛以及红木做的笛子,古时还有骨笛。它们大多身躯修长,音调悦耳,带有与生俱来的一种神秘色彩。柳笛诚然不是如此,它是用柳枝制作而成的一种简易响器——只能算是响器,绝对入不了乐器的行。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和我的玩伴们制作柳笛的雅趣,制作的过程有许多技巧需要讲究。首先是选料。在挑选柳枝时,既不能太粗,太粗了做出的柳笛声音很沉,吹出来像老水牛哞哞叫;也不能太细,细了气流不畅,吹得断断续续的,如小公鸡打鸣;最好是筷子头粗细的柳条,并且整枝青翠而光洁,这样才能为后面的吹奏打好坚实的基础。其次是切段。柳枝选好后,用小刀将其切成葱段一般长短,再用布鞋底儿前后轻轻搓动几下,柳枝的白色木质就会露出头来,这时只需轻轻一拉,木条和柳皮就会完全脱开,那一节一节的皮筒就是我们要做的柳笛了。再次是刮皮。用清水将皮筒洗净,再用小刀将吹气的那端,轻轻地刮成喇叭形状,放到嘴边试吹一下,一股清新的味道立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鼓足腮帮一吹,柳笛便婉转悠扬地响了起来。
柳笛的美,美在高技巧。其实制作一支柳笛,实在算不上什么技术,吹响它才算是绝活。我在刚刚练习时尽管年龄不大,却总是铆足了劲儿,恨不得一下子就能吹出一支完整的曲子,结果常常是腮帮鼓胀得难受,舌头也打不过弯来,弄得鼻涕与口水满脸都是,难堪至极。女孩子在这方面的天赋或许要高许多,只见她们双手上拢,微启朱唇,声声柳笛便在顷刻间响彻了整个田野,吸引着周边的鸟雀跟着啁啾、蛙鼓跟着和鸣;更有技艺高超的,能将两支或三支柳笛含在口中一起吹奏,而且音调抑扬顿挫,极富美感,那粗的浑厚、低沉,那细的清脆、悠长,有如著名钢琴指挥家郎朗指挥的田园曲,要多美妙就多美妙,要多舒坦有多舒坦。不耻下问地予以请教,答案无非一个“巧”字,而要真正达到熟能生巧的地步,就必须深刻领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的哲理了。
柳笛的美,美在少无邪。童年乃至后来的少年时代,物质生活比较匮乏,精神生活也很空虚,但是这难不倒野心不大的孩子们,他们有自得其乐的办法,斗笛就是其中之一。所谓的“斗”就是比赛,比赛的方式无外乎两种:一是看谁吹的时间最长,二是看谁吹得最为动听。后者肯定是女孩子们的擅长,而前者要想分出子丑寅卯,男孩子们常常是争得脸红脖子粗,甚至还有可能大打出手。更为重要的,柳笛是贪玩男孩私下联络的重要工具,彼此从不同的笛音中,能够分辨出是谁在吹,在邀谁出去。其时,我虽谈不上十分顽劣,可是每每听到柳笛相邀,心里就像有一根小草在撩拨,痒痒的,无论如何都要找个理由设法从家中溜出来。以至于现在,只要有或长或短的笛声悠然响起,我都会为儿时在父母面前的那种坐立不安,哑然失笑起来。
岁月的风,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始终都在弹拨着时光的琴键。眼下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望着那随风摆动的依依杨柳,我真想轻轻拽下一根来,再次吹响那悠扬欢快的柳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