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说,夏,为“大”之意,天地之交,万物并秀。
秀是秀,仅仅是秀,都还没长实在呢。我先看到的是,家门外的老洋槐,落下满树白花,马上被风摇满了一身绿。它立在风里,像穿了一件蓬蓬裙,夸张的大裙摆,把周遭的空气挤得叠了层。夏天的意象,总是壮硕的。
春夏交替,总会有一场一场的风。不过,风不巨大,不威猛,不高亢,好似天地间狭长的一缕。它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前赴后继地,把田野一幅幅丝绸缓缓展开,推出一溜溜绿波。麦子吐穗,油菜结籽,耕耘过的土地,呈现最好的状态。这时,是土地最为饱满、最充满希冀的时刻。瓜啊、豆啊、谷米啊,它们的嫩苗苗儿向世界打开第一个弯弯的问号。风攒足了劲儿,要把苗苗打开,延长,托出地面去。
半空中,全是风涂抹的绿颜色。深浅色块,挤得画面饱满而充盈,一种安静的喧闹,徐徐流荡在四周。
风吹过面颊,还没有那种火热的感觉。这风如果有颜色,我想,它肯定是暗绿的,类似深水湖那种绿,甚至有点蓝的成分。它带着天然的那么一股幽凉,阳光的锋芒,遇到它,只能打个弯儿。
风把树木摇响的时候,像泼出一团水声。水声从高处跌落,哗哗哗,听起来,有一种寒凉。满地绿荫扶不起,浅夏的风中叶子在歌唱。
也是这样的初夏午后,奶奶贴着院子里的老梨树打盹儿。那棵树,好像是她身上延伸出去的一部分,春日,她在那儿做棉衣,头上是如云的梨花,夏日,她在那儿做零碎小活计,上头是一蓬绿;秋天,梨树叶子又重又脆地掉落在她刚刚擦好的一筐红薯片上;冬天好太阳的当午,她也坐在那儿,老梨树,只在她身上洒落一道一道疏淡的枝丫暗印。
那时我小,老攀在她的膝头,打搅她干活,她就张着没牙的嘴,为我哼个小曲儿。她有时瞌睡了,头一低一低的,我就趴在她膝上,瞪眼研究她打盹儿的迷离神情。
时光天长地久,人世如此安静。
初夏的风,叩门而入,不疾不徐地吹拂着我们。一年又一年,风声古旧而温煦,幽凉而清静;好似生活一直这样,世世代代都没变过,哪年哪月都不缺优美。
此刻,风是清风,绿是新绿。时光新着,想做点什么,谋划点什么,完全来得及。呼应着浅夏的节拍,跟上去,心像清风,不掺尘埃,等你装进去一季又一季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