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像条明净的河,春季90天,被它分搁两岸。一半阴,一半阳。一半灰扑扑,一半青荡荡。古书《春秋繁露》里还说,春分这日,昼夜均,寒暑平,一分一毫都不差。这真是完美到令人惊叹和诧异。
宇宙间的那种平衡力,简直有种魔幻色彩。你想,两头微尖的鸡蛋,在春分这天,竟能长脚一般立起来,这是怎样一种力量?
更重要的是,春分,是最具行动力的时节。万物都在行动。植物吐芽打朵,昆虫飞东飞西。出发的,已至半途;延误的,正抓紧整理行囊。
“春分雨脚落声微,柳岸斜风带客归,时令北方偏向晚,可知早有绿腰肥。”南唐诗人徐铉的想象里,北方时令晚一些些,而实际上,春分的北方,亦芳草遍地,柳丝爆青,大地的绿腰身是肥嘟嘟的了。
也许,这都是风的功劳。此时,风勤勉得很。东串串,西串串,把柳条摇醒,摇出毛茸茸的鹅黄;又把燕子吹斜,钻门帘一样钻进柳枝。
风长着脚似的,还在不停地撵。不只撵燕子,还撵着日光,撵着云,撵着自己,往北、往北、往北……它像个诗意的油漆匠,撵着时光抹绿,很认真地,左一下,右一下,横一下,竖一下,连隐蔽的犄角旮旯都照顾到了。它抚过的地方,草叶焕发了精神,伸胳膊踢腿儿动起来,活动成书法家笔下的行草,一撇一捺,欹斜有致。
绿了,亮了,还不算,还要添点色彩。一针下去,绣出朵黄花,一针下去,绣出朵紫花。淡蓝的,浅白的,风只管绣,自己也叫不上名字。小花儿小朵儿,颤颤巍巍的,在牛羊的蹄子缝儿里悠悠吐露香气,牛羊的蹄子都给染香了、染花了。
处处开花,处处拱绿。县城街道旁一树一树的花开,都自由得很。想开红的,一树嫣红,红得掉火星。想开白的,一树洁白,白得覆了雪。想开黄的,就一树绒黄,有温度的毛茸茸。粉桃配绿柳,又亮又艳,俗得老实;像老电影里的乡下傻闺女,红袄袄,绿裤裤,认认真真坐在那里没意见没脾气。
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麦子一起身,就很霸道,拽住阳光,不放松。它们在酥软的地里,一声不吭地坐胎、吐叶,长势摁也摁不住。噌噌地,有声有色。麦苗青荡荡,像春水漫卷,转眼没住了老鸹的背。
春分的下个节气是清明。“清明到,麦秆叫。”麦秆怎会叫呢?我想,这个叫,是无声却有形有色的,是挤挤挨挨扰扰攘攘,向空中递送向上的能量,是伸长手臂,擎起麦穗,拦住往来的风。春分的麦秆,刚刚二三分,嫩、绿,掐一掐有绿汁儿喷出。麦子还在童年的懵懂里,叫也叫得东歪西斜的。
春分时候,野杏花,漫坡如白水;田头的野菜,正当时。顺着麦垄搜寻,荠菜、地米菜、蒲公英、曲曲菜……蹲下去,手指拢住一棵,轻轻拔起。草叶的触感,嫩、润、滑,还清凉。那种有生命的凉,跟早春的凉一呼一应。
几声鸟叫,褪去了初归的嘶哑,圆滑了,脆生了,近乎老到了。石斑鸠稚拙的叫声,听着像笨小孩儿咕哝咕哝背诗。它还不理解春天这首诗,但是它感受到了这首诗一平一仄一温一凉的韵律。人听着,会怀旧,回到过去,回到细雨淋漓的村庄。布谷鸟也快来了,那时候就要撒花点豆到垄上。春分,还有一小段的余地,让你站在春天的中央,前望望后望望,知道错过了啥,明了将做的事,这个春天才不会荒废。
春分时节,像万人健步走的现场,有点闹哄,有点乱;虽然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鸟还是那鸟;但乱中,突然出了新。风是微风,绿是新绿,万物忙着奔跑和出发,认准了一个目标埋头行动。
前面的路很长,即使做错了一点什么,完全来得及纠正、来得及跟上。抓住这剩下的一半春天,打朵开花,拱破芽苞,刨坑洒水种点什么。都很美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