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风光春分天
“雨霁风光,春分天气。千花百卉争明媚。画梁新燕一双双,玉笼鹦鹉愁孤睡。薜荔依墙,莓苔满地。青楼几处歌声丽。蓦然旧事上心来,无言敛皱眉山翠。”(《踏莎行·雨霁风光》)欧阳修这首词,便是写了一位,在雨过天晴的春分时节,面对着大好春光,“蓦然旧事上心来”的女子。那么,是什么让这位佳人感伤呢?不错,是春分时节的美景。
雨过天晴,阳光明媚,群芳争奇斗艳,双燕绕梁,墙上爬满碧绿的木莲,院中苍苔点点,处处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美好的事物大都易逝,如同青春,当有人在赞叹花开之美时,有人却在为花儿将凋零伤感。人生的态度不同,看到的事物就不一样,不过,春分时节,大方向是生长的、向荣的,是冉冉东升的太阳。
民谚曰,春分,小麦起身。
返青追肥之后,小麦开始进入了快速生长期,小麦越冬时,麦苗是趴在土地上的,作物自有它的生存法则,韬光养晦时,就乖乖地伏在那里,不动声色,便是外边充满了诱惑,也要不为所动。
小麦有时也会误判形势,开始生长,农人便会用碌碡去镇压,把它们压扁,农人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小麦,时机不对,不可妄动,便是立春、雨水、惊蛰,小麦也要小心,随时都可能来个倒春寒。
春到中分,小麦的生长时机便到了,可以昂起头来做小麦了,天空高远,有劲儿你就往上窜,麦田边的蚕豆,看着小麦疯长,也按捺不住了,还有俗称乌龙头的豌豆苗,嫩嫩的梢头,细须袅袅,油菜花开始吐蕾,青萼裹着明黄的花瓣,蝴蝶早已闻讯赶来了,蜜蜂似乎比蝴蝶先到了一步,在油菜花田间嗡嗡叫着,想把所有的油菜花蕾都唤醒。
小孩子爬上村头的柳树,折下光滑的柳枝,拧柳笛,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可以拧柳笛,柳骨与皮开始松动,用手拧一拧,皮与骨便有了间隙,用嘴咬住一头,把枝骨抽出来,柳枝的空囊便是一管柳笛。
骑在牛背上,吹着柳笛,牛在河滩上悠然地吃草,小孩子在牛背上忘情地信口乱吹,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声,短一声,不成曲调,却也开心。
吹得口苦舌干,从牛背上跳下来,到河边寻找酸柳吃,酸柳,一种可食的野草,卵状的叶片,毛茸茸的,色暗绿,叶中有黑痣,味道酸酸的,酸中隐着点点甜意,薅一棵在手,吃着吃着,牙被酸倒了,回家吃饭时才知道贪嘴了。
杨树上,结满了杨穗,耳坠一边挂在树枝上,随风飘舞着,风铃一般。嫩杨穗是可以吃的,用开水汆,除去苦涩,切碎与黄豆或豆钱子(压扁的黄豆)同炒,吃起来有野趣。
在孩子眼里,春是趣,有一天,小孩子步入了人生的春天,明白了,青春是怎么回事时,春天怕是另一番滋味了。
当青春期遇到仲春期,生点闲愁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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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像条明净的河,春季90天,被分隔两岸。一半阴,一半阳。一半灰扑扑,一半青荡荡。古书《春秋繁露》里说,春分这日,昼夜均,寒暑平,一分一毫都不差。真是完美到令人惊叹和诧异。
那种宇宙间的平衡力,简直有种魔幻色彩。两头微尖的鸡蛋,在春分这天,竟能竖立,这是怎样一种力量?
而我觉得,春分,是最具行动力的时节。万物都在行动。植物吐芽打朵,昆虫飞东飞西。出发的,已至半途;延误的,正抓紧整理行囊。
春分雨脚落声微,柳岸斜风带客归,时令北方偏向晚,可知早有绿腰肥。这是南唐诗人徐铉的诗。他的想象里,北方时令晚得有点过了,实际,春分的北方,亦芳草遍地,柳丝爆青,大地的绿腰身是肥嘟嘟的了。
也许,这都是风的功劳。此时,风勤勉得很。东串串,西串串,把柳条摇醒,一直摇出毛茸茸的鹅黄;又把燕子吹斜,钻门帘一样钻进柳枝。
风长着脚似的,还在不停地撵。不只撵燕子,还撵着日光,撵着云,撵着自己,往北,往北,往北。它像个诗意的油漆匠,撵着时光抹绿,很认真地,左一下,右一下,横一下,竖一下,连隐蔽的犄角旮旯都照顾到了。它抚过的地方,草叶焕发了精神,伸胳膊踢腿儿动起来,活动成书法家笔下的行草,一撇一捺,欹斜有致。
绿了,亮了,还不算,还要添点色彩。一针下去,绣出朵黄花,一针下去,绣出朵紫花。淡蓝的,浅白的,风只管绣,自己也叫不上名字。小花儿小朵儿,颤颤巍巍的,在牛羊的蹄子缝儿里悠悠吐露香气,牛羊的蹄子都给染香了、染花了。
处处开花,处处拱绿。县城街道旁一树一树的花开,都自由得很。想开红的,一树嫣红,红得掉火星;想开白的,一树洁白,白得覆了雪;想开黄的,就一树绒黄,有温度的毛茸茸。粉桃配绿柳,又亮又艳,俗得结实,像老电影里的乡下傻闺女,红袄袄,绿裤裤,认认真真喜气洋洋坐在那里没意见没脾气。
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麦子一起身,就很霸道,拽住阳光,不放松。它们在酥软的地里,一声不吭地坐胎、吐叶,长势摁也摁不住。噌噌地,有声有色。麦苗青荡荡,像春水漫卷,转眼没住了老鸹的背。
春分的下个节气是清明。“清明到,麦秆叫。”麦秆怎会叫呢?我想,这个叫,是无声却有形有色的,是挤挤挨挨扰扰攘攘,向空中递送向上的能量,是伸长手臂,擎起麦穗,拦住往来的风。春分的麦秆,刚刚二三分,嫩,绿,掐一掐有绿汁儿喷出。麦子还在童年的懵懂里,叫也叫得东歪西斜的。
春分时候,野杏花,漫坡如白水;田头的野菜,正当时。顺着麦垄搜寻,荠菜、地米菜、蒲公英、曲曲菜……蹲下去,手指拢住一棵,轻轻拔起。草叶的触感,嫩、润、滑,还清凉。那种有生命的凉,跟早春的凉一呼一应。
几声鸟鸣,褪去了初归的嘶哑,圆滑了,脆生了,近乎老到了。石斑鸠稚拙的叫声,听着,像笨小孩儿咕嘟咕嘟背诗。它还不理解春天这首诗,但是它感受到了这首诗一平一仄一温一凉的韵律。人听着,会怀旧,回到过去,回到细雨淋漓的村庄。布谷也快来了,那时候就要撒瓜点豆到垄上。春分,还有一小段的余地,让你站在春天的中央,前望望后望望,知道错过了啥,明了将做的事,这个春天才不会荒废。
春分时节,像万人健步走的现场,有点闹哄,有点乱,虽然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鸟还是那鸟,但乱中,突然出了新。风是微风,绿是新绿,万物忙着奔跑和出发,认准了一个目标埋头行动。
前面的路很长,即使做错了一点什么,完全来得及纠正、来得及跟上。抓住这剩下的一半春天,打朵开花,拱破芽苞,刨坑洒水种点什么,都很美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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