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是有香味的。

　　尽管每一个人，天天都把自己的脚踏在土地上，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嗅到泥土的香味。只有那些亲近土地的人，才能嗅得泥土的香味。比如，那些乡下的老农。他们，生于斯，长于斯；耕种于斯，收获于斯，土地，已经完全融进了他们的生命之中。他们的生命，与土地息脉相通，故尔，他们能听到土地的呼吸，更能嗅到土地，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的芳香。

　　立春一过，冰雪迅速消融。大地苏醒了自己的寂寞，渐渐变得松软下来，地面上，绽裂开一条条细微的缝隙，那是土地呼吸的脉管，那里面正散发着一阵阵的泥土香；空气中，漂浮着滋润的湿气，于是，泥土香，就溢满了整个田野。

　　那些农民，嗅到了。于是，他们走出家门，行走在田野的土地上。走走停停，左瞧右看，从容而缓慢，满足而欣喜。有时，他们甚至于会站立高处，大喊一声，以抒发他们内心的欢愉。脚踏在土地上，则有一种温存抚摸般的感觉，于是，便低下头，细细地端详着脚下的土地。眼睛里，充满了爱；鼻翼，则不停地噏动着，用力地去嗅取那土地的芬芳。土地，是那样的松软，松软出一种生发的力量。那是泥土香积蓄而成的力量。这种力量，在运动，在生长，他们知道，用不了几天，脚下的土地，就会生长出青青的芳草，就会开放出灿烂的花朵，那个时候，泥土的芳香，就会变成满地的青草香，和漫山遍野的花香了。

　　走过一片果园，果园里栽种的，也许是杏树，也许是桃树，也许是苹果树……什么样的果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喜欢。他们会停下来，端详着那一株株的果树，把手放在果树枝上，轻轻地抚摸着，然后，顺着果树枝，把自己的眼睛投向地面。他们知道，此一刻，泥土的馨香正在向果树上传递，并在果树的身体中变化着。待到秋来，果子成熟的时候，泥土的馨香，就变成了迷人的果香了。

　　春耕的时节到了，墒情正好。一头头黄牛，牵引着木犁，在土地里翻耕着。空气煦暖，农人们都脱去了棉衣，身上的汗水蒸腾着，融入潮涌的春天里。山坡上的野花开了，田头的一株桃花，开得正盛，灼灼燃烧着，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脚下的木犁在前行，泥土翻卷着，新鲜的泥土被翻出地面，泥土深郁的腥气，似处子的肤香，散逸在空气中。农人们深情地嗅着，扬扬脸，满脸都是阳光般的灿烂。累了，就在田头坐下来，吸一袋烟，游目所及，都是翻卷开得新鲜的泥土。阳光下，明哗哗地跳跃着，于是，眯上眼，眯眼中，流淌出一条欢乐的小河。更有一些人，并没有坐下来休息，而是站起身，顺着新翻的土地缓缓地行走。一边行走，一边就抓起一把泥土，用力攥一攥，然后伸开手掌，让泥土从指缝间缓缓流下，爽滑的感觉，滋润极了。或者，干脆跪下身，双手捧起一捧泥土，细细地端详着，再放近鼻翼，用力地嗅一嗅，长喘一口气，喟叹中，自生一份满足。他们知道，这些馨香的泥土，在播下种子后，会生长出茂盛的庄稼，然后，就有了麦香、玉米香、红薯香、花生香、高粱香、谷子香……

　　所有的庄稼的香味，都蕴含在泥土中；泥土香，就是所有庄稼香味的生命源泉。

　　出坡归家，农人们总喜欢先站立在庭院中，脱下自己的外衣，用力地抖一抖，抖掉身上的风尘泥土，他们是要把野外的泥土香，留在家中。一户农家，是不能不积贮一些泥土香的。

　　走近农人，你会从他们身上嗅到一种“汗土味”，城里人不喜欢，称之为“汗臭”。其实，他们又怎么会了解农人呢？那不是“汗臭”，那是泥土香与农人生命融合的一种气味，那种气味，才是一种生命的“大芬芳”。

　　泥土香，也因之有了一种特别的意义——那是农人的生命之香。